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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內話採訪後記】老兵這樣過了一生

採訪完何守為,交稿當天,我又找了綠色小組的紀錄片《自由返鄉運動》來看,看到何守為口中那個當時跟兒子很疏離、為了搞運動跟太太離了婚、回到家不發一語的外省老兵何文德,慷慨激昂地在台上演講:「如果當年一個17歲、沒見過世面的小男孩出來當兵,是反共、是抗俄,不要說你不相信,連我自己也不相信。」共產黨來了,說他是反動份子,要殺;國民黨來了,說他是被利用的匪奴。在兩黨夾縫間,為了不被殺掉,何文德當了國民黨的兵,加入殺人的行列。
何文德加入國民黨後,抗戰期間,最後一次接到的家書,是弟弟在他離家後4個月寫的。信中說自從他走了以後,母親每天哭;姊姊看見媽媽哭,自己也哭;妹妹不懂事,看2個女人都在哭,也跟著哭。輾轉來台後,何文德恨透了國民黨,他們蓋了中正紀念堂,修了慈湖陵墓,軍人卻連寫信回老家的自由都沒有。何文德的父母都死了,他卻隔了多年才輾轉得到消息。紀錄片影像中,何文德顫抖地對著麥克風大吼:「就算今生今世我再也見不到父母,死了也要回去,蔣家王朝特務要殺、要抓、要活埋,就動手吧!」
1984年,何文德得知母親過世,隔年開始推動外省老兵返鄉探親運動,從北到南,四處在街頭發傳單。那時還沒解嚴,何文德天天被特務跟監,在路上一舉起抗議標語就會被特務搶走,他只好在衣服前面寫著「想家」,後面寫著故鄉的名字。在他們的奔走呼籲下,1987年底兩岸開放探親,1988年初,他遂了心願,回湖北房縣老家去探望親戚,才發現因為家裡有國民黨軍人,是黑五類,家族親戚的日子也不好過,被整肅的整肅,被調離的調離。
何文德在台灣,退伍後以30幾歲的年齡考上大學,認識了同班的妻子,40歲才生下何守為,後來又生了一個女兒。何守為回憶父親時說,他上小學,爸爸來學校,其他同學以為那是他爺爺,他從小很怕爸爸比其他同學的父親早死掉。父親用軍事教育鐵血紀律管教他,打到國中。何守為叛逆到20多歲,開始工作後才漸漸跟父親和解。
何文德10年前開始失智,早期便有幻聽幻覺,後期併發小腦萎縮症,吞嚥困難,只能臥床。何守為不忍心看他過著插鼻胃管的日子,即使每餐飯要餵3小時,他還是盡力讓晚年的父親過得好一點。
何守為小時候不清楚父親做返鄉探親運動的意義,長大後才回憶起小時候出入過他家的伯伯們,後來也許獨自居住在違章建築中,也許打一輩子光棍、做著粗工,潦草度過一生。何守為抗議民政府、抗議洪素珠辱罵外省老兵,是為父親出氣,為向他父親一樣的外省老兵們出氣。畢竟他們並非自願成為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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