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
2017.05.15 11:07 臺北時間

【戰火浮生之一】「我25歲 已經歷三場戰爭」

25歲的胡薩拉(Salal Hasan Khudaida)雖然遠離了家鄉伊拉克,卻時時惦記著他亟需協助的亞茲迪族人。
25歲的胡薩拉(Salal Hasan Khudaida)雖然遠離了家鄉伊拉克,卻時時惦記著他亟需協助的亞茲迪族人。
台科大的校園內,有一位研究生,來自伊拉克庫德斯坦,是全台唯一的亞茲迪人。
25歲,青春正盛的年紀,胡薩拉(Salal Hasan Khudaida)也和一般年輕人一樣,對未來懷抱著遠大夢想,但他亞茲迪的身分,親眼見證過伊斯蘭激進份子ISIS的暴行,目睹了這輩子不曾見過的慘況,讓他多了好些憂國憂民的情懷。
2014年8月,ISIS鎖定亞茲迪人,大開殺戒,是這個少數族裔至今無法平復的一場大劫難。對胡薩拉來說,這不是抽象、遙遠的國際新聞,而是切身之痛。如今,即使遠離家鄉,他無法置身事外,族群的苦難,他不只擱在心裡,也急切地想為族人做些什麼。
因此,他主動站出來,聯絡本刊接受專訪,希望這個世界別忘了亞茲迪人。他一再提醒記者,重點不是他,而是他急需協助的族人。
照片裡,一個寸草不生的集體墳塚,許多人骨凌亂散落,一個包著白頭巾的婦人彎著身,像在尋找什麼。她背對著鏡頭,我們卻不難想像她的表情。「我一看到這張照片,真的很難過,她在撿兒子的骨骸。」
說話的是來自伊拉克的胡薩拉(Salal Hasan Khudaida),在台北市興隆路一間老公寓裡,他調出筆電裡的一張張影像。被胡亂遺棄在亂葬崗的,是他慘遭伊斯蘭激進團體ISIS殺害的亞茲迪族人,其餘倖存的,則倉皇逃離家園,成為失根的難民。
2014年8月,伊斯蘭激進份子ISIS對伊拉克北部的亞茲迪人展開大屠殺,許多人倉皇逃離,成了難民。(東方IC)
逃來的人太多了,學校滿了,我們家也滿了,很多人只能在外面搭起帳棚,什麼都沒有。
胡薩拉申請到台灣政府提供的獎學金,一年半前來到台灣,目前在台科大化工研究所攻讀碩士。遠在七千多公里之外,家鄉族人慘遭ISIS(Islamic State of Iraq and Syria,又稱伊斯蘭國)毒手,距今已近三年,他絲毫沒有淡忘。
亞茲迪屬於中東庫德族一個少數族裔,主要聚居在伊拉克北部的辛賈爾地區(Sinjar District)和尼尼微平原(Nineveh Plain)。2014年8月3日,這個族群突然躍上國際頭條新聞,當時在伊拉克和敘利亞勢如破竹的ISIS,突地闖入辛賈爾,噩夢於焉開始。
那時,胡薩拉甫自大學畢業,原本成績優異,一心想出國留學的他,因為國內情勢丕變,只得暫時放棄夢想。
在中東的伊拉克出生、成長,戰亂對他來說,並不陌生。「你可以想像嗎?我25歲,已經歷過三場戰爭。」這三場戰爭是第一次波灣戰爭、美國入侵伊拉克,以及ISIS的崛起與肆虐。
ISIS殺進辛賈爾之後,他和家人居住的德霍克(Duhok),湧入了大量難民。「逃來的人太多了,學校滿了,我們家也滿了,很多人只能在外面搭起帳棚,什麼都沒有。」
德霍克距離辛加爾約170公里,即使胡薩拉一家並未遭到ISIS迫害,相較於其他亞茲迪人,他家裡環境也算比較好,但眼見別人受苦,他極為不忍。

難民環伺 放眼所及盡是苦難

2014年8月,許多亞茲迪人逃至貧瘠的辛賈爾山上避難,不少人至今仍在山上棲身。(胡薩拉提供)
「你沒法想像,ISIS這麼殘暴的人來了,殺了所有人,整個情勢太恐怖了,加上很多難民從辛賈爾逃來...總是看到這些人在受難,對我們心理上也很折磨。」
屬於行動派的胡薩拉和幾位朋友主動提供協助,他們幫忙打掃難民棲身的學校,還開著車,挨家挨戶募集食物和毛毯等物資,提供給難民。他說,他覺得每個人都可以盡一己之力,試著改變情況。
連最近期的ISIS在內,歷史上,亞茲迪人一共遭遇了74次種族滅絕,然而,以前是歷史,如今,卻活生生在眼前展開,「這輩子我沒見過這種慘況,」胡薩拉說。
ISIS來了,亞茲迪人拚命想離開。胡薩拉的大哥設法去了德國,再過9個月左右,他父母也以難民身分,移民至德國,但胡薩拉選擇留在德霍克,一方面是因為他對庫德斯坦軍隊(Peshmerga)有信心,二來「我覺得留在家鄉比較好,可以幫助人。」
他在無政府組織(NGO) 「國際助殘組織」(Handicap International)任職,他說,「在NGO工作,可以直接幫助人,我覺得殘障人士需要更多協助。」

擔任志工 直接提供協助

工作滿8小時之餘,他還額外擔任志工,因為許多難民需要心理上的協助。他大學時選修過心理課,他表示,就算沒法提供專業諮詢,單純地關心、打打招呼,聽難民們說話,至少可以讓他們得到一些安慰。
我們不解,ISIS為何特別鎖定亞茲迪人?「都是因為宗教的緣故,」胡薩拉解釋,「我們的宗教沒有holy book(聖書),我們覺得我們不需要holy book,我們可以直接和上帝溝通,所以我們不需要holy book。他們說你們不算是人,因為你們的宗教跟我們的不一樣。」
亞茲迪人信奉一神論,揉合了拜火教、伊斯蘭教和基督教,幾世紀來,他們獨特的信仰使他們成為仇恨的對象,許多穆斯林更把亞茲迪人視為崇拜魔鬼的異端邪說。
ISIS展開攻勢不到兩週內,辛賈爾的亞茲迪人幾乎全部逃離,當時好幾萬人受困在形同沙漠的辛賈爾山(Mount Sinjar)上,沒有食物、沒有飲水,釀成一場人道災難。
難民營生活條件惡劣,一切因陋就簡。(胡薩拉提供)
胡薩拉指著一張孩童以克難方式取水的照片,說「你看這個水,有些人在辛賈爾山的時候,被圍困七天,一天就只能喝一口水,靠這樣活下來,因為沒有水。」
最黑暗的一刻或許已過去,但苦難遠未結束。當年,ISIS控制了辛賈爾地區後,強迫亞茲迪人改信伊斯蘭,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據最新統計,2014年8月,區區幾天之內ISIS就殺害了至少3100位亞茲迪人,超過3000孩童成了孤兒,另外還有6800多人被擄走,許多女性被迫成為性奴隸,或被任意販賣。但實際人數可能永遠也無法確認,因為仍有數千人遭到羈押。
胡薩拉說,他最掛心的,就是婦女和小孩。「很多年輕婦女被迫成為性奴隸,還有些小孩父母被ISIS殺死了,不知道自己是誰,被ISIS洗腦,成為下一代的恐怖分子。所以現在很多亞茲迪人有psychological(心理上)的問題,這個事情我們覺得很恐怖。」
「我是為了這個事情,想跟很多人分享亞茲迪人的故事,因為我覺得一個人心理有問題的話,全部身體不會好,如果你的心理健康,你可以繼續工作,繼續讀書,但是他們沒辦法,」胡薩拉說。

心理陰影巨大 難回歸正常生活

透過志工的工作,胡薩拉痛苦地理解到ISIS的殘暴。「有一個case我常常去找他,因為我真的覺得他需要幫忙,他說晚上沒辦法睡覺,他一直夢見ISIS殺他的爸爸,殺他的媽媽,他已好幾次試圖自殺。」
這名倖存者才18歲,親眼目睹了雙親慘死ISIS手下,此後噩夢連連。就和許多劫後餘生的人一樣,他們雖保住了性命,但近距離和死亡交手、或慘遭凌虐、強暴所帶來的巨大心理陰影,讓他們無法正常過日子。
ISIS把許多亞茲迪人擄到伊北大城摩蘇爾(Mosul),或臨近的敘利亞。近來,在美軍空襲的後援下,伊拉克軍隊收復了部分被ISIS攻陷的失地,一些人質獲救了,但心理重建難上加難,連看到類似ISIS留著大鬍子、穿一身黑衣,也會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懼。
「其他被綁架的人,在敘利亞,這些人很多想自殺,因為她們被ISIS強暴。你真的沒辦法相信,他們怎麼對亞茲迪人這樣!他們還賣亞茲迪人,比方說,一個人是200美金。」人被貼上標價,像動物一樣買賣。
目前庫德斯坦自治政府已奪回辛賈爾的控制權,但多數躲過死劫的亞茲迪人仍是有家歸不得,一來是因為ISIS大肆進行破壞,使辛賈爾淪為廢墟;ISIS離開時,又埋設了許多地雷,拆除工程浩大漫長。
胡薩拉目前在台科大攻讀研究所,課業繁忙,但對於家鄉時事依然十分關心。
辛賈爾大屠殺爆發前,定居在伊北的亞茲迪人共計約60萬,根據伊拉克庫德斯坦自治政府估計,目前單是庫德斯坦就有36萬亞迪茲難民,胡薩拉憂心忡忡地說,「他們住在難民營,情況真的很不好,他們需要幫忙。」
辛賈爾的ISIS被驅離後,胡薩拉說現在最大的問題已不是ISIS。「我覺得最嚴重的是心理上的問題,要怎麼給這些人安全感,讓他們回家,他們擔心ISIS會再來,攻擊他們……還有一些孤兒,他們需要讀書,但是他們沒辦法,沒有錢,其實有很多NGO幫助他們,但是我覺得不夠。」
胡薩拉說,庫德斯坦政府對難民很好,不只亞茲迪人逃來這裡,很多伊拉克難民和敘利亞庫德族人也來到這裡。但難民太多,庫德斯坦就算有心,也無力負荷。
他主動接觸媒體,就是希望先讓台灣人認識亞迪茲人,了解ISIS對他們做了什麼。然後,他計畫和一些NGO合作,募款,設法幫助他最關心的孤兒和婦女,「我覺得這件事很重要,所以就算課業很忙,我會找到時間。」
更新時間|2023.09.12 20:21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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