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
2017.06.05 05:13 臺北時間

【中國難民在泰國】日子若能好好的 誰想要流落異鄉-專訪滯泰難民張淑鳳

滯留曼谷的中國籍難民張淑鳳,在聯合國難民署前舉牌,抗議未受到妥善安置,並希望能引起往來官員的注意。(攝影:Jack Huang)
滯留曼谷的中國籍難民張淑鳳,在聯合國難民署前舉牌,抗議未受到妥善安置,並希望能引起往來官員的注意。(攝影:Jack Huang)
剛經歷了炎炎夏日後,開始進入雨季,又悶又熱的曼谷讓人在戶外待上個十來分鐘,都得渾身濕黏。而這樣的條件下,張淑鳳卻帶著女兒一連好幾週,舉了牌子默默站在聯合國亞太總部側門,風雨無阻,只希望聯合國難民署能有人幫幫他們,讓他們能夠生存下去。然而,他們遲遲未能受到相關單位的幫助,沒錢繳納已積欠數月的房租,已經到了快走投無路的地步。
張淑鳳來自北京,大約2年前帶著女兒張楠,輾轉逃到泰國,希望能夠跟聯合國難民署(UNHCR)尋求救助。「在老家實在是待不下去了,我愛人已經被打殘,我若再不出來,我們母女倆可能都無法健在。」說起過去的故事,張淑鳳忍不住哽咽,因為老家拆遷的問題,加上政治上的因素,他們毅然選擇了逃到國外求援。在2014年跟親戚借了點錢,湊足了人民幣3萬多元,利用觀光簽證到了曼谷,幾經波折,也在2017年2月順利申請到了難民身分。
由於聯合國亞太總部位於泰國曼谷,專責處理亞太區域的各類事物,加上泰國海關管控並不嚴格,因此讓很多鄰近各國受到迫害的人民,無論是經濟上或政治上的因素,會想盡辦法進到曼谷,只為向難民署申請成為難民身份,進而再轉往其他機構尋求庇護,或著等待安置到第三國,希望能擺脫過去,開始新的生活。
「老梁(另一位曾滯泰的中國籍難民)已在去年被通知可以安置到加拿大,我們母女也已經具備難民資格了,希望能夠儘早安頓下來,否則,我最擔心的就是女兒的學業要耽誤了...我自己一輩子困苦不要緊,但我女兒必須得有個平穩幸福的人生。」說起目前的遭遇,張淑鳳也滿是無奈。雖然他們已經拿到難民證,但由於難民人數眾多,聯合國安排其前往第三國的作業時間,平均長達4到5年;又因為主流媒體不斷報導中東,敘利亞的災難,多少影響了各國政府更傾向也更樂意優先處理來自中東的申請者。
我向聯合國內一位不願具名的官員打聽,他也表示,確實在有限的人力下,目前多半先處理來自敘利亞的案子,來自緬甸的羅興亞人,來自中國的尋求政治庇護者,以及從孟加拉,巴基斯坦偷渡進泰國的少數族裔,就算拿到了難民資格,但在前往「應許之地」的路上,可能都得再等個幾年。
泰國政府並未簽署聯合國難民公約,因此對於龐大滯留境內的各國難民,基本上是不會提供任何協助,亦不會給予臨時身份,所以大部份的難民,無論有沒有拿到難民證,在泰國都屬於「非法滯留」,不能工作,就醫,求學,亦無任何社會安全保障。但當然,礙於聯合國亞太總部在此,許多NGO和人道救援組織的壓力下,泰國政府目前採取睜隻眼閉隻眼的態度,算是提供本國領土作為轉往第三國之前的中繼站,至於難民們滯留期間的日常所需,除了靠某些基金會、國際組織、教會等微薄的支助外,剩下只能靠自己想方設法活下去了。
「剛來的時候手上還有個幾萬人民幣,省吃儉用生活到底還過得去,」張淑鳳回憶。不過真的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在一次搭乘公車去換錢的時候,身上2萬元竟被扒手偷走,母女兩人當時簡直欲哭無淚,幸好透過其他同為難民的中國友人接濟,勉強度過難關。「但大家日子都不好過,我們也不能老跟別人伸手......現在只希望女兒趕緊把泰語學好,或許還可以幫人打打工,至少撐到能安排前往第三國的那一天。」
說起平時怎麼過日子的,張淑鳳表示自己是基督徒,曼谷有不少教會的兄弟姐妹,提供他們很多幫助,「你看我們母女身上的衣服,都是好心的教會朋友送的,」再加上許多國際組織、大使館不定期會發放免費的食物,泰國的廟宇,私人的慈善團體也常會有一些賑濟的活動,難民們大多彼此照應,口耳相傳,算是解決裹腹的問題。「好在泰國天氣熱,平時也不特別想吃飯,1天一頓白米配個打包的剩菜,湊合著也不至於挨餓,」張淑鳳打趣說道,但言語中不難聽出強顏歡笑的心酸,呼吸吐納之間,聽得出生活的重擔,壓得叫人幾乎窒息。
在聯合國要能成為正式難民,其實手續繁雜,且曠日費時。一般來說進到泰國之後,多半來自「同鄉」的「資深難民」們會給予安頓方面的接濟,再來就是一些人權團體,例如國際特赦組織,會協助向聯合國難民署遞交申請。據某些說法,因政治或戰亂的原因比起經濟因素更為容易申請成為難民,原因在於「舉證」,因為你很難證明你「窮困潦倒」到必須受聯合國保護,但若因為戰爭、政治迫害等狀況,較能夠提供給聯合國調查官足夠的實際事證。
而成為難民之後,一般會由曼谷難民中心(Bangkok Refugee Center, BRC)接手處理,由於聯合國每年都會撥付預算,所以按規定該機構必須提供基本的財政支援,讓擁有合法難民身份者可以維持最低限度的生活,等待進一步通知。
「但是BRC的辦事員根本不理我們,去了好幾次都推託說還要再跟UN開會,或著說這個月預算已經用完,叫我們下個月再來申請救助金......但是回去跟UN詢問,難民署卻表示已經核發了難民證,也已經排入等候前往第三國名單,剩下的事要我們回去找BRC,從此就再也沒有相關人員願意管我們的事。」張淑鳳很無奈,「我們已經積欠4個多月的房租了,該提供的證明也都有,不明白為什麼不能請領住房補貼......再這樣下去,恐怕真的要流落街頭。」說到這,張淑鳳忍不住又哭了,一直沈默的女兒,默默伸出手拍了拍媽媽的肩膀,眼眶也有點泛紅,但強忍著沒讓淚水滑落。
「所以我們被迫只好來難民署門口舉牌,希望有聯合國的官員能夠看到,能夠幫幫我們。」烈日,無論晴雨,每天從早上9點到傍晚5點,已經在UNHCR大門外站了快1個月,至今沒有任何官員出來見他們。
筆者在得知此事後也曾試著以電子郵件向聯合國反應,得到的回覆是「UNHCR規定不得與任何第三方討論難民個案,謝謝指教」,雖覺得聯合國實在太過官僚,但後來想想,該規定大抵也有保護難民隱私的用意,以及避免有心人士藉由關心個案去刺探難民的狀況,可能對其不利等。
「若能夠好好過日子,誰又想當難民呢?若是生活可以安穩平順,誰又想天天在烈日下舉牌抗議?」張淑鳳的案子並不是唯一,像她們母女這樣的案例,無論是中國籍還是其他國籍,恐怕還有成千上百個,在白天或黑夜,穿梭在曼谷大街小巷,為了下一頓飯而煩惱,為了生病無法就醫而著急。「無論被安置去哪一國都好,當難民的日子太苦了,活著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每年有上萬的申請者希望能夠拿到難民身分,而就算拿到了,等待被安置的路也還很漫長。很多追蹤資料也顯示,就算到了第三國,要適應新生活,也是另一個巨大的挑戰。但無論如何,希望她們母女能夠渡過難關,儘早順利被安置到其他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附註:在曼谷,其實還是有些「免費」提供生活必要服務的地方,例如文中提到教會、慈善組織會發放食物,BCR「照理來說」會提供難民住屋補助等。另外,慈濟曼谷分會在每個月第4個週日會有免費義診,現場有翻譯志工協助溝通,以及位於曼谷唐人街的天華慈善醫院,也有免費醫療的服務,醫療人員可以通中文。

作者簡介:Jack Huang

成長於台北,求學於倫敦,居住於曼谷,目前任職聯合國,協助維和部隊工作。熱愛旅行、觀察以及紀錄所聞。

更新時間|2023.09.12 17:19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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