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
2017.11.13 15:26 臺北時間

伊拉克的罌粟花(下)──「不管他們變成什麼樣子……」

9歲的范達克利(左)和鄰居娜娃。兩家花園之間的門可以互通,因此她們常常一起玩。娜娃的家庭信奉伊斯蘭教,在今年兩人終於見面之前,上一回的見面已是1989年第一次波斯灣戰爭開打前。(范達克利提供)
9歲的范達克利(左)和鄰居娜娃。兩家花園之間的門可以互通,因此她們常常一起玩。娜娃的家庭信奉伊斯蘭教,在今年兩人終於見面之前,上一回的見面已是1989年第一次波斯灣戰爭開打前。(范達克利提供)
漫畫裡的許多片段,在范達克利的童年裡尚未受到關照。「這些零碎的時刻,對我來說曾經都是小事一樁,我不曉得後來,它們對我來說居然這麼重要。」她細究,微小的碎片最後成為了連結她與伊拉克、與童年、與雙重難以回訪的空間及時間之間,極為珍貴的一切。
「這些地點已經不存在了,而時間徹底改變了我們。」她說。
另有些細節,則存在范達克利童年的雷達之外,在丈夫為了繪畫而摸索故事線的過程裡,才被發現、重新認識,提供了另一些新鮮的視角。他會反覆確認、或詢問更多的細節。「路易斯問的問題,有時候我無法回應,我的媽媽和大我6歲的哥哥就成為超棒的諮詢對象。」
書中的一些奇聞軼事欄,就是這樣產生。
范達克利一家人與多數伊拉克人不同的宗教背景,就是其中一例。當中的相互理解、衝突與包容,也是《伊拉克的罌粟花》另一條重要的敘事線。今年7月,范達克利才到聖地牙哥和兒時玩伴娜娃久別重逢,兩個家庭從大門緊閉、直到敞開、甚至掏心掏肺的歷程,也是一則故事。

國家、宗教與性別

通代與范達克利在同一家店裡、同一間房子裡共事26年,兩人的默契是如何養成?又要如何避免視角過度雷同,如何相互挑戰?
通代說:「為了避免文字和畫面一直重複、老是用同樣的梗,我們會把故事愈挖愈深,解決方法通常就會出現。」為了讓故事線維持新鮮,絞盡腦汁地激盪,變成兩人之間的一場趣味遊戲。「最後我用了一些可愛的視覺梗,這些梗我平常不會想到,例如伊朗士兵的金色塑膠鑰匙、對照海珊女婿的賓士車鑰匙那一段。」
相較於亟欲脫離法國、遠嫁伊拉克、試著與丈夫融入當地文化的母親,范達克利在青春期浸淫了法國的文化、聽法文歌、成長為一個法國女人、定居法國。
我好奇地問范達克利:「我似乎察覺到,妳在書中想要暗示一些與性別角色相關的難題,並常常以父母為例。可以和我們分享妳為什麼這麼做嗎?」
「我覺得,了解自己成長的環境及父母的性格很重要。我們會受我們父母的樣子影響。我的媽媽很有耐心、也很有勇氣地決定定居伊拉克,接受東方的傳統文化。但她也知道,如何在入境隨俗、採納東方傳統文化裡讓她喜歡的部分同時,保有一些西方的傳統文化。」她不忘再強調:「我的父母親是因為自由戀愛而結婚的,這在(以媒妁婚姻為傳統的)當時並不存在。」
性別的角色,也漸漸成為范達克利關心的社會議題。1968年春天,在巴黎捲起的五月風暴(Mai 68)掃到了年幼的范達克利,然而10歲的她依然懵懵懂懂,只覺得「好危險啊~法國」。幾年後,她卻開始參加了街頭運動,包含女權運動。雖然,一想到父母親會在電視上看到她上街頭,她其實捏把冷汗。
《伊拉克的罌粟花》內頁。(提供者:Coquelicots d'Irak © 2016, Brigitte Findakly, Lewis Trondheim & L’Association)

昨日與今日的法國

「六八學運時,我還太小。但是隨後的女權運動興起時,我感覺自己的年紀可以關心一下了。」范達克利回憶自己高中時開始走上街頭。
回到伊拉克時,她也曾和親戚、朋友聊到這些事,「但是傳統的重量實在是比什麼都強大,當我講到性別平權時,我害大家都笑了。因為根本沒人聽得下去,尤其還要去瞭解這是什麼碗糕。」
經歷了六七零年代的洗禮,以及在法國受到的震撼教育,譬如書中曾提到:「我必須針對一個主題表達我的看法。在伊拉克,我們從不曾被這樣要求過。」,許多新的意識在范達克利心中萌芽。我好奇問她,半世紀後,如何看待今日的法國或歐洲?當時影響妳的精神,如今尚存嗎?妳如何看待這些年,發生在法國及歐洲的事件、民意右傾的走向、及各式各樣的轉變,或者有些什麼想法,想和讀者分享?
「在我的書中,我並不試著解釋或教導:不論我們從哪裡來,要如何學習生活在一起。但我想,透過我的經驗,我們了解到,包容及接納他者原本的樣子,是每一天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各式各樣的攻擊事件,以及隨之而起的極右派路線,讓我非常憂愁且絕望,因為它們在人們之間傳遞仇恨。而仇恨,不會比暴力好到哪裡去。」

父親的懸念

「現在是2016年,我(在伊拉克)的堂、表兄弟姊妹始終期待局勢可以好轉,他們一直留到父母過世。然後,為了給孩子一個正常的未來,他們幾乎都移民到世界各地。澳洲、紐西蘭、加拿大、美國、瑞典、法國……」范達克利在書中提到,許多人緊緊抓著基督教信仰──唯一能保有的東西──,同時也陷入了伊斯蘭恐懼症。
「我不會批評他們。也不會與他們爭辯。不管他們變成什麼樣子,我還是愛著他們,保存我們之間的珍貴回憶。」
范達克利的父親,由於在法國的生活不如期待,晚年失魂落魄地喪失生活意志,嚷嚷著後悔自己擅作主張、離開伊拉克,未能給一家四口美好的生活。雖然兄妹倆始終告訴父親,是他的決定給了他們美好的未來,不過,要一直等到父親在1995年親自回到巴格達、見證伊拉克的處境後,才不再懸念。
父親在半年前過世,晚年會用范達克利給他的速寫本畫畫,但已失去閱讀與理解的能力。「不過2016年8月《伊拉克的罌粟花》出版後,他還來得及看見這本書、握在他的手裡。」范達克利說,不一定要理解這本書在說什麼,也好。
母親則很開心這本書的問世,還看了好幾遍。「我覺得對她來說,最興奮的大概是有天早上,她看到報紙裡有篇報導在講這本書吧!而且,那篇報導還用了書裡面,(巧手的)她做蛋糕給大家吃的那一頁!」
她說,伊拉克有些傳統是讓她懷念的,例如,想拜訪誰都可以隨時路過、上門,不必提前敲時間;還有明明客人拜訪時,明明很貪吃,卻要拒絕主人的好意幾次才點頭。「前幾個月和娜娃見面,我全心全意地愛她!但即使我跟她說好幾次我不想玩那個遊戲、不想要明明想吃第二份卻假裝自己不餓……但她實在費了一番功夫,才有辦法適應這個樣子的我。」
范達克利指出,1958年伊拉克軍事政變後,政府為提防間諜,街頭被禁止拍照,民眾在公開場合照相恐怕得面臨牢獄之災,因此很難找到其後的照片;同時,透過Google街景也找不到伊拉克地區的資料。因此,通代透過范達克利提供的家族老照片,再參考Panoramio網站的資料,才一筆一筆重現記憶中的伊拉克,完成《伊拉克的罌粟花》。
她說:「因為這本書,我也才有機會好好整理自己的回憶,或許有一天,我的小孩能認識這些故事,因為我們沒有機會真的好好討論過我的童年。」
「這是今年7月,我和娜娃在聖地牙哥碰面,兩個小女孩都變了好多呀!」(范達克利提供)
更新時間|2023.09.12 20:25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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