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
2018.10.28 07:58 臺北時間

【全文】人為釀百餘死傷 普悠瑪出軌慘劇實錄

大型吊車漏夜吊掛翻覆的列車,趕在22日上午前完成單線通車。
大型吊車漏夜吊掛翻覆的列車,趕在22日上午前完成單線通車。
台鐵6432次普悠瑪列車10月21日下午在蘇澳新馬車站出軌翻覆,造成百餘人死傷,是台鐵近30年來最大事故,肇事原因眾說紛云,檢調已展開調查,行政院長賴清德也指示組成專案調查小組查明真相。
本刊調查發現,除了目前已證實是超速釀禍之外,軌道維修人員不足、外包商養護不實以致軌道中間的速度感應鐵板失效,也可能是造成這起意外的隱性因素,台鐵若不重視並加以改善,悲劇恐不會就此停止。
10月22日上午10時,宜蘭蘇澳榮民醫院傳出陣陣哭泣聲,多位由台東趕來認屍的家屬癱軟在地,不敢相信原本盼著回家共進晚餐的家人,如今卻成了覆蓋著白布的冰冷遺體。

普悠瑪小檔案

普悠瑪號全名「普悠瑪自強號列車」,為2012年向日本購買的「傾斜式電聯車TEMU2000型」特快列車,2013年2月6日起行駛宜蘭線與北迴線,2014年7月後因鐵路電氣化而擴展至台東線,西部則行駛北市南港至屏東潮州,因時速最高可達150公里,台北至高雄只需3個半小時,台北至花蓮只需2小時,又被稱為「高鐵二軍」。

軌道插車廂:第8節車廂(最前方)翻覆後,8節車廂全數出軌,還有4節翻覆呈現出W字型,軌道還插入第7節車,乘客死傷嚴重。

像在飆車 車速快得嚇人

前一天週日下午4時50分,原定由新北樹林開往台東的台鐵6432次普悠瑪列車,在進入宜蘭蘇澳新馬車站的大彎道時,車身突然出現大震動,伴隨著巨大撞擊聲,車廂頓時天旋地轉,許多旅客和行李被拋向車頂,座椅像骨牌般向前推擠,接著哀嚎聲四起。
列車出軌後,車廂內一片凌亂,座椅移位,輕傷乘客自後方逃生。(翻攝畫面)
由8節車廂組成的普悠瑪列車全數出軌,其中四節車廂翻覆成W字型,還有變形斷裂的鐵軌插進第7節車廂,造成嚴重死傷,經統計有18人死亡、187人受傷,其中10人重傷,是台鐵近30年來最嚴重的事故。
普悠瑪號為何會翻車?1位台鐵高層人士向本刊透露,目前主要的調查方向,一是列車本身的性能問題,另一個就是軌道維修保養與駕駛人為疏失,依現場跡證而言,後者的機率較高。
列車出軌後,軌道變形上彎插入車廂。
檢察官已證實,肇事的原因是列車進入彎道時車速過快,尤姓駕駛經檢方聲押,法官審理後以50萬元交保。本刊調查,出事的普悠瑪號列車,駕駛系統屬於半自動控制,平時由駕駛控制車速,但遇到彎道過大或軌道出現問題,車上的ATP(列車自動保護系統)會介入進行降速, 駕駛已向檢方坦承ATP是經調度員同意後關掉,且說列車開到瑞芳時,儀表板就出現故障,與實際車速不符,只能根據目測掌握車速。
罹難者家屬22日下午抱著靈位,哀傷地前往事發現場招魂。
至於是否有可能是列車故障?據台鐵內部通報簡訊顯示,列車從樹林站出發時,控制及監視裝置(簡稱TCMS)警示燈就出現異常,卻照常發車,48分鐘後抵達雙溪站時又發現機車故障,在宜蘭站經列檢查修仍無法修復,計畫於花蓮站更換編組,沒想到還未抵達就出事,是否因列車故障導致出軌,也是檢方調查的重點。
為了查明真相,本刊訪問多名倖存者還原事發經過。1名坐在第6節車廂的黃姓乘客告訴本刊,感覺司機像在「飆車」,列車過了宜蘭、羅東後,速度快得不尋常,且車身劇烈搖晃,半夢半醒的他還訝異司機為何開這麼快,沒想到10分鐘後,突然「碰」的一聲,還伴隨尖銳的金屬摩擦聲,他受到激烈衝撞,全身多處擦傷。
另名坐在第8車的生還乘客質疑是月台設計不良釀禍,他提到新馬車站往南有個大轉彎,由於當時車速很快,火車未減速,疑似撞到不明物體而翻覆,他打破安全玻璃爬出車廂時,也未發現軌道上有任何異物,覺得是擦撞月台釀禍,希望相關單位能盡快釐清真相。
軍警消人員大量投入,協助將罹難者遺體自車廂中運出。
除了超速外,台鐵在花東線的鐵道日常保養素行不良,早就不只一次因疏忽釀災。本刊調查,台鐵為了精簡人力,早將鐵道的日常保養維修外包,但外包商良莠不齊,施工品質自然也難以掌握。

維修外包 釀禍已非首次

以去年10月24日台東開往樹林的普悠瑪號為例,第2車至第6車於花蓮三民站出軌,由於是在準備進站時發生出軌狀況,車速緩慢,所幸無人傷亡,大批旅客在事故發生後帶著行李下車,徒步循著軌道上月台搭乘接駁車離開。此次的意外調查報告今年2月出爐,明白揭示出軌原因是「部分枕木嚴重腐朽、道釘與軌道鬆動浮起、扣夾力明顯不足」所致。
列車出軌後,輕傷的戴太太在車廂內以手按壓受傷者頭部,等待救援。(戴先生提供)
至於近日這起普悠瑪翻車慘劇,從已曝光的車站監視畫面顯示,滿載366人的6432次普悠瑪號,20日下午4點50分進入蘇澳新馬站月台時並未減速,也未依軌道轉彎,而是突然直線衝出鐵軌,接著就看到受創最慘的6、7、8節車廂當場翻覆,扭曲的鐵軌還插入第7節車廂,場面怵目驚心。
1位台鐵老道工告訴本刊,火車的轉彎並非轉動車輪,而是由鐵軌上的轉轍器及道岔所完成,若是因人為的維修保養出問題,轉轍器故障或鋼軌固定出現浮動,在上面行駛的列車也可能會因軌道錯位而出軌,甚至鐵軌間的感應鐵板,亦可能影響到ATP的感測。
普悠瑪列車高速衝撞宜蘭新馬站月台,揚起陣陣煙塵。(翻攝畫面)
對此,台鐵高層人士向本刊表示,這起事故是否與鐵道日常保養維修有關,仍須進一步的證據支持,目前鐵路警察局鑑識人員亦投入協助台鐵進行這方面的調查,但該位高層人士同時透露:「除了維修保養問題外,東部線的鐵路鋼軌品質,一直以來就為人詬病,檢舉信從不曾斷過,在鐵路局內已經是公開的祕密。」
搜救人員漏夜在殘破的車廂內尋找受困民眾。

董家八死 大女兒哭斷腸

這起嚴重的翻車意外造成18死、187人輕重傷,最慘的莫過於乘坐第8節車廂、來自台東的董進興一家人。董家一行17人,20日開開心心到台北參加女兒的婚禮,還安排2日遊,21日下午返回台東時,卻搭上死亡列車,8名親人和1位鄰居共赴黃泉,其他坐在不同車廂的親人則逃過一劫。
董進興一家人北上出席女兒婚禮,返家卻搭上死亡列車,8名親人罹難。(翻攝畫面)
董家大女兒在認屍時數度崩潰,哀痛欲絕地說:「18名死者有一半是我的親人,這叫我怎麼接受!」她表示,列車在車禍前曾三度跳電,列車長也曾廣播說車子故障,沒想到意外就發生了。家族成員董進興、王綠雲(董進興妻)、董進發(董進興弟)、董益良(董進興孫)、董佳惠(董進興孫)、董玉蘭、何發仁(董玉蘭夫)及何青宴不幸喪命。
一個大家族因這場意外而破碎,讓董家大女兒幾乎哭乾了眼淚。據瞭解,董進興在台東當船長,因販售的海產新鮮好吃、價格公道,多次接受節目專訪,在漁業界相當活躍;其妻王綠雲則是漁會理事,夫妻都幫漁民爭取權益,在當地頗有名望,卻不幸遭遇慘劇,令人鼻酸。
普悠瑪列車出軌,造成嚴重死傷,現場人員盡速搶修中。
除了董家悲慘的遭遇,還有台東縣卑南國中赴韓國交流的20位師生,也有多人死傷。據了解,他們在21日從韓國回台後,搭上這班返回台東的列車,因座位不足,人員分散在各車廂內,事故發生時有人幸運逃生,另有5人不幸喪生,分別是總務主任李詩涵、設備組長張加穎,和2名得到獎牌的柔道隊同學陳睿杰、陳宥臻,以及另一名女同學姜翁曼文。
設備組長張加穎的姊夫說,張加穎年僅30歲,大學畢業後第一志願就是到偏鄉的卑南國中教英文,想讓偏鄉孩子更具競爭力,為了赴韓國交流,經過3年努力,好不容易成行,不料回程卻發生意外,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都還守在孩子的身邊,「家人都以她為榮!」
不幸罹難的卑南國中女學生姜翁曼文母親呆坐在椅上,不相信愛女就此離世。
另名死亡的同學姜翁曼文,肢體破碎,母親到榮民醫院認屍時悲痛欲絕地說,女兒答應從韓國買禮物送她,可是她迎接的卻是冰冷的遺體,和一個破碎的行李箱,讓她完全不能接受,已下定決心要修復女兒的大體。

台鐵重大事故

  • 1991.11新竹縣:南下的莒光號於新竹舊山線交會一輛北上自強號,自強號發生故障撞擊莒光號,導致莒光號後3節車廂及自強號前3節車廂翻覆,造成30死112傷慘劇。
  • 2007.06宜蘭縣:北上3902次的試運轉列車行駛於宜蘭龜山至大里間時,因機車長未啟用ATP,與南下的2719次區間車發生撞擊,造成5人死亡、18人受傷。
  • 2012.01桃園縣:由彰化田中站開往花蓮站的太魯閣自強號列車,於桃園埔心站南方幸福水泥廠平交道撞上闖越平交道的砂石車,造成列車車頭全毀,前3節車廂出軌,鐵軌被扯斷,機車長蔡崇輝不幸殉職,22名旅客受傷。

赴韓交流 五師生成亡魂

失去5名優秀的師生,卑南國中還有學生在與死神拔河,他是擁有「明日之星」稱號的14歲棒球隊強投王羽飛,因肺部挫傷仍在插管急救。王是天生運動好手,在田徑項目成績傑出,在棒球場上更擁有「二刀流」的能力,去年TOTO盃他個人就擊出2支全壘打,實力備受肯定。目前全校師生及家人都在集氣為他加油,希望他能早日康復。
擁有「明日之星」稱號的14歲卑南國中棒球隊強投王羽飛,仍在與死神拔河。(翻攝畫面)
花東地區向來被稱為台灣的後山,雖然風景秀麗,但獲得政府預算支援卻少得可憐,交通建設、醫療設施均乏善可陳,花東居民常自嘲「想要一條安全回家的路」都沒辦法,如今普悠瑪列車出軌,造成嚴重死傷,希望能喚起政府對花東人民的重視,以及找出這班列車真正肇事的原因、具體檢討改進,別讓死難者寶貴的生命白白犧牲。

台鐵回應:養護品質良好

針對民眾向本刊爆料宜花地區部分道班工作外包,軌道養護品質差,可能因而影響列車主風泵或ATP自動防護系統的偵測敏感度,台鐵局工務處長陳仲俊回應強調,外傳養護人力不足並不正確,軌道的基本養護都是台鐵道班負責,外包商只負責一些特殊狀況,例如受汙染的石碴置換,「事故路段的養護品質很好,且軌道施工品質也不致影響ATP的偵測穩定度。」

有關鐵軌鋼材不佳導致軌道易變形,他進一步澄清以往每25公尺鋼軌有接縫、易跳動,現在已逐段焊接起來,且台鐵透過技術把鋼軌溫度「鋪定」在攝氏30度上下,符合台灣軌道溫差環境。現行一般軌道枕道也已全面改採預力混凝土枕,道岔枕木正逐步更換為PC材質,預計全線2024年完成所有木質枕木更換。

更新時間|2023.09.12 20:28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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