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文儀/僧伽醫護基金會常務董事、前疾管局副局長
台灣約有五百萬人恭敬出家人為佛教三寶,卻少有人正視:僧團正快速邁入獨居化與高齡化,已成台灣佛教難以迴避的結構性危機。
出家原是終身持戒、共住修行的制度,但在現實社會中,出家人仍無法脫離醫療、長照與安養體系。俗世尚且難以「養兒防老」,出家更不可能「收徒防老」。然而近年高齡出家者大量增加,表面看似佛門興盛,實則為寺院、家庭與社會同時埋下風險。
台灣僧眾從全盛時期的兩三萬人,至今只剩約一萬三至一萬五千人,其中逾七成已超過六十五歲。四、五十年前的知識青年出家潮,如今全面老化;在少子化與社會變遷下,年輕出家者幾近斷層,這是僧團老化的「正常因素」。真正加速惡化的,是對高齡者無條件剃度,以及老病僧被迫離開道場,獨居於公寓或返俗家生活,形成近萬名「公寓法師」的特殊現象。
中小型寺院人力凋零,香積廚封閉、早晚課改播錄音、僧寮長期上鎖,寺院制度與功能正快速空洞化。老病僧的醫療與照護費用高昂,多數寺院難以承擔,最後只能將人「請離」,轉由民間機構或家屬處理,造成管理斷層與社會成本外溢。更不乏老僧往生後,生前無人聞問,身後卻引發俗眷爭產的憾事。
依《四分律》《十誦律》等律藏,受具足戒者須身心健全、能持戒、能共住修道。高齡、重病或需長期照護者,本即不宜受戒。若將剃度等同慈悲收容,等於把出家制度福利化,不僅違背戒律精神,也損害僧團清淨與道風。實務上,因身心問題而出家、隨後被迫離寺甚至流落街頭的案例,正是剃度審查失守的直接後果。
更嚴重的是,台灣至今缺乏完整僧籍與老病僧統計,中佛會未能掌握僧眾的居住、健康與安養需求,反而多仰賴民間「僧醫」團體補位,制度性缺口持續擴大。
面對僧團老化,解方不能只是善後,而必須回到源頭。首先,應建立全國「數位僧籍」,作為安養與資源配置基礎;其次,嚴格回歸剃度審查本義,以「能否持戒、自立」為核心,六十歲以上原則不受具足戒;第三,寺院應提供「在寺老化」的條件,而非老人出家者的養老院,避免功能錯置;並結合政府長照與社福體系,僧醫團體亦亟須加快僧伽「康醫養」整合機構,共同承擔無依老者照護責任。
佛法強調離欲、清淨與承擔,而非讓寺院成為社會最後的收容所。停止對高齡者無條件剃度,是對僧團清淨、對長者尊嚴、也是對社會責任的必要抉擇。僧團老化不是家醜,而是必須正面處理的通病;若再迴避,台灣佛教將難以永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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