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耀南／淡江大學外交與國際關係學系助理教授、台灣自由選舉觀察協會榮譽理事長
2025年的中國，數字依然亮眼，敘事依然強硬。北京的財政報表寫著「經濟穩中向好」，出口順差突破1兆美元，一般公共預算收入維持正增長。央視每日播報著「十四億人民闖過風浪、穩住大盤」，仿若一場財政奇蹟。但撐住這一切的，不是市場活力，更不是人民收入，而是一組經過精密編排與壓榨的帳面數字。
這並非真正的繁榮，而是一場建立在「財政自撐」邏輯上的穩定幻象。
帳面穩住了，誰在失血？
根據中國財政部國庫司2025年12月公布的數據，1–11月全國一般公共預算收入為20.05兆元，同比僅增長0.8%，其中稅收收入勉強增長1.8%，非稅收入則下降3.7%【來源：2025/12/17 中國財政部】。雖然整體收入尚可維持正成長，但仔細拆解就會發現：真正的財源增長點，不再來自產業活力或土地紅利，而是對穩定納稅群體的深度依賴。
尤其是出口退稅金額高達1.9兆元、年增長5.6%，反映出中國財政日益仰賴外循環帶來的稅收回籠。在稅收結構疲軟、土地財政式微的背景下，政府將眼光轉向中產階級，作為新的穩定貢獻來源——個人所得稅大幅成長11.5%，遠高於企業所得稅僅1.7%的微幅增長。
這一現象，說明一個殘酷的事實：在企業微利、資產縮水、房地產萎縮的三重夾擊下，唯有穩定收入的中產階級還能被「割韭菜」。而在地方層面，則更多依靠印花稅、罰款、行政性收費等「抽血式創收」維持帳面平衡。
國家在補洞，社會在失血。帳面看似無事，底層卻已滿佈裂痕。
GDP 是增了，但生活是窄了
中國今年GDP年增率依然維持在約5%的區間，看起來抗壓性驚人。但與此同時，居民消費佔GDP比重卻長期停留在38%–40%的低位，遠低於全球中等收入國家平均水準。
這並不是因為中國人不愛消費，而是因為他們不敢。收入預期不穩、房產縮水、就業萎靡、社會保障退場，多重不確定性疊加，讓大多數家庭不得不進入「防禦式生存狀態」。即便官方鼓勵「拉動內需」，但當基本生活風險無法被制度對沖，消費信心自然無從談起。
從數字來看經濟在增長；從生活體感看，人民正在收縮。
外循環越強，內需越被擠壓
更諷刺的是：中國出口表現越好，反而內部經濟越無力。這看似矛盾，卻是政策邏輯的自然產物。
出口強勁意味著退稅金額同步暴增，國家帳面看起來更穩定。然而，這筆稅收回流並未有效轉化為社會福利或民間投資，反而被集中用於基建、戰略產業與維穩機構等具備「政策導向價值」的部門。結果是：國家帳目撐住了，民間部門卻被持續抽乾。
內需市場原應是支撐經濟韌性的根基，但在財政資源與政策傾斜之下，反成了被犧牲的對象。中國的「雙循環」戰略，逐漸走向「單腿走路」的僵局。
穩定不是終點，而是慢性透支的開始
這種帳面穩定並非毫無代價，而是建立在壓縮民生、加重個體稅負、犧牲未來的基礎上。當土地增值稅下降17.3%、契稅下降14.3%，企業端活力明顯衰退時，國家轉而深挖中產收入這口「穩定水井」。但這口井不是無限深的，若沒有收入改善與資產升值的對沖，這筆負擔遲早會轉化為社會焦慮與制度不信任。
當政策只求穩定報表、不再顧及底層生活，當一個國家將個體壓力制度化、稅務負擔精準化、社福責任退場化，這種成長模式就不再是「經濟擴張」，而是一種對未來的慢性透支。
結語：國進帳，民退場
中國經濟今日的困局，不是單純的成長放緩，而是一場由財政帳面撐起的統計奇蹟，背後卻是人民生活的沉重代價。這不是「整體不錯、個體稍弱」的經濟問題，而是一場結構性的社會重分配。
未來不是會不會出問題，而是什麼時候、在哪裡、由誰先承擔代價。當帳面上的穩定不再反映在人民的生活裡，當中產階級成為財政轉型期最被精算的資源，那些「撐住了」的數字，也將成為制度信任崩解的引信。
經濟帳本還撐得住，但人民的忍耐帳本，已在透支中默默翻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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