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世宏
畢業於倫敦政經學院,立志不做大官,也不做大事。平日最喜歡做的事是閱讀、思考和寫作。最大缺點是「好為人師」。
在台灣的族群研究裡,「客庄」總被視為一個具有高度文化延續性的場域。然而,當我們走進當代客庄的家庭與生活場景時,一個經常被忽略、卻已深刻改變客家社會的群體,正悄悄成為客庄人口與文化再生產的主角——那就是中國籍配偶,也就是一般所稱的新住民「陸配」。
根據內政部移民署與客家委員會的調查交叉比對,陸配在客家聚落的占比,長期高於全國平均值:在苗栗、新竹兩縣境內的主要客家鄉鎮,陸配占所有外籍與中國籍配偶的60–65%。換句話說,在竹苗的客庄社區裡,每三位新住民媳婦中,便有兩位來自中國。這樣的比例並非偶然,而是深具社會結構背景。
首先,客家農村男性的婚姻市場,長期受限於農業勞動型態、家務負擔與都市人才外移。其次,客家家庭普遍較重視語言與文化相近性,「華語方便溝通」、「禮俗觀念相近」成為擇偶策略中不言自明的考量。因此,相較東南亞新住民,陸配往往更容易被視為「比較能適應客家家庭」的婚姻對象。這種選擇性婚配,形塑了客庄有較高比例的陸配人口。
然而,當許多人仍以「外來者」或「依附者」看待陸配時,我們忽視了一個根本的事實:她們已成為客庄家庭延續的重要支柱,甚至已成為客庄社區的隱形支柱。
她們的勞動參與率相當高,根據內政部《112年新住民生活需求調查》,新住民女性的勞動參與率達 74.5%,並且高度集中在農業、餐飲與製造業三大領域。在客庄中,許多陸配早已不只是「幫忙」務農,而是接手果園、管理家中農務、甚至自行經營農產加工與客家小吃生意。她們為家庭的經濟穩定與農村產業維繫,扮演着辛苦勞動與不可或缺的角色。
有趣的是,陸配的加入,也使得傳統的客家家庭分工逐漸改變。許多客庄男性仍投入農務第一線,而陸配則透過餐飲、網路銷售、加工品製作等方式,將家庭經濟轉向更加多元的形態。可以說,客庄的農業再生產,早已不是父系承繼與家族內生的單一模式,而是與移民女性共同打造的「新型家庭經濟」。
然而,在這樣的人口與勞動現實之下,陸配卻常常是被看不見的一群。她們既非「被同化的對象」,也並非只是在客家文化之外「旁觀者」。她們在農村地景中承擔辛勞,也在家庭與社群中付出情感勞動,但在公共論述、地方政治與文化政策中,卻鮮少以「客庄的一份子」被理解與被重視。
客庄社會若要真正理解自身的未來,就必須誠實面對這個事實:沒有陸配,沒有今日的客家農村。
而真正的問題,也許不是陸配如何融入客庄,而是客庄社會何時準備好承認——陸配早已是台灣客庄的一份子,我們台灣人的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