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文煥
苗栗縣客家人,國中特教教師,現下戴苗栗(四縣腔)
因為目珠个問題,𠊎無法度自家駛車仔上、下班,主要个代步工具就係「坐巴士」。當多人代𠊎愁慮,講𠊎逐日愛走恁多地方,坐巴士實在辛苦又毋方便。毋過,𠊎輒常笑笑仔講:「牛耕田馬食穀,各人自有各人福。」這个「福」毋係別个,就係𠊎逐日坐巴士个時節,做得聽著客話个「耳福」。
朝晨个車肚項,輒常坐等幾下儕客家老人家在該譫哆。有兜仔講昨暗晡个電視劇、有兜仔講菜地愛改、有兜仔講做幾多面阿公阿婆了。𠊎逐擺都恬恬在脣項聽等,試著生趣又歡喜。無共條路線个巴士,聽著个腔頭也無共樣——四縣、海陸、饒平樣樣有,對𠊎來講,這正經係天大个耳福。
還較生趣个係,毋管係苗栗客運、亦捷科際抑係高鐵接駁車,當多司機大哥都會講流掠(註1)个客話。佢兜緊駛車仔,緊摎人客打嘴鼓:「阿伯姆,今晡日又愛去買菜啊?」「係啊,閒閒就來坐暢車(註2),買兜仔菜轉去煮分吾老猴牯(註3)食。」一來一往,客語个味緒就塞淰歸隻車廂。
到了公館、大湖、三叉,耳脣自然聽著四縣腔;下車講話,𠊎當自然跈等用客話應聲。到了三灣、南庄,又係另外一種味个海陸腔。雖然𠊎海陸講無異好,毋過總愛「擠」出幾句仔,再用四縣摻等講,試著親切又自在。其實,在苗栗十八鄉鎮裡肚,除忒竹南、後龍、通霄、苑裡,其它十四鄉鎮,越係鄉下,講客話个人就越多。
𠊎越坐巴士,就越深刻試著客語个復振,毋單淨係學校个課程、活動个宣傳,較大个關鍵,其實係人文環境。有一擺,𠊎坐在去公館个車頂項,前排坐等一個阿婆。佢歸路仔同司機打嘴鼓,講佢後生時節在蠶絲廠做工,摘桑仔葉、畜蠶仔、打蠶絲…。阿婆講到口涎波潑(註4)、目珠返金,親像轉到後生該央時。司機聽著乜笑講:「該時節个人還煞猛那!」阿婆講:「無煞猛做得喺!有做有好食,無做等汁食(註5)。」有聽著个人總下笑出來。
該央時,𠊎心肚愐:語言毋單淨係符號定定,佢係人摎人相交个溫度。係講環境裡肚有對話、有笑聲、有生活个味緒,語言就有生命。復振个根本,毋係印幾本教材,抑係辦幾場比賽,係分人有「講」个所在、「聽」个機會、「感覺溫度」个時節。就像𠊎坐巴士个體驗共樣。見擺耳脣傳來客話个聲音,𠊎就會想講、想應、想連結,語言復振个力量,就係恁樣生出來个。
盡尾,𠊎還係愛大聲講:「寧賣祖宗田,不忘祖宗言;寧賣祖宗坑,不忘祖宗聲。」客話這下在台灣,係強強會烏忒个火,愛仰般分火再猛起來,愛靠𫣆共下來打拚。希望還曉得講客話个鄉親,定著愛時時講、輒輒講,分過較多个人有聽得著客話个「耳福」。
註釋
(註1)流掠(liuˇliagˋ):形容一個人動作俐落、反應靈敏,或言語表達流暢靈巧。在本文脈絡中,「流掠」是用來形容司機能說一口流利、俐落的客家話。
(註2)坐暢車(coˊtiong caˊ):華譯可作「高興坐車」或「坐爽車」。在苗栗一帶,「坐暢車」帶有一種自嘲的語氣,用來形容自己沒特別的事,只是閒著出來坐車兜風、消磨時間。例如有人說「我來坐暢車啦」,意思就是「我閒著沒事,出來走走、坐坐車」。
(註3)老猴牯(loˇheuˇguˋ):在客家地區,「老猴牯」有時是婦女對丈夫的戲稱或暱稱,用來親切地指「老公」。這種說法帶有一點調侃、親暱的語氣。
(註4)口涎波潑(heuˋlanˊpoˊbad):形容人說話時十分投入、賣力,甚至講到口沫橫飛的樣子。在本文中,這句話用來描寫阿婆回憶往事時講得非常起勁,甚至有些忘我。
(註5)汁(ziibˋ):指餵豬吃的、含有水分的食物,也就是一般所說的「餿水」。在客家地區,此詞常用來泛指豬食或廚餘攪拌後的濕飼料。
華語
因為眼睛的關係,我無法自己開車上下班,主要的代步工具就是「坐公車」。許多人替我擔心,說我每天要跑這麼多地方,坐公車實在又辛苦又不方便。不過,我總是笑著說:「牛耕田,馬吃穀,每個人自有每個人的福氣。」這個「福」不是別的,正是我每天坐公車的時候,能聽見客語的「耳福」。
早晨的車廂裡,常常坐著幾位客家長輩在聊天。有人講昨晚的電視劇、有人講菜園要翻土、有人講自己是多少孫子孫女的阿公阿婆了。我每次都靜靜地坐在一旁聽,覺得有趣又開心。不同路線的公車,聽到的腔調也不一樣——四縣腔、海陸腔、饒平腔都有。對我來說,這真是天大的「耳福」。
更有意思的是,無論是苗栗客運、亦疌科際,還是高鐵的接駁車,很多司機大哥都會講流利的客語。他們一邊開車,一邊和乘客聊著天:「阿伯姆,今天又要去買菜啊?」「是啊,閒閒就來坐坐車,順便買點菜回去煮給我老伴吃。」一來一往,整個車廂都充滿了客語的味道。
到了公館、大湖、三叉,耳邊自然聽到的是四縣腔;下車說話,我也自然會跟著用客語回應。到了三灣、南庄,又是另一種味道的海陸腔。雖然我海陸腔講得不太好,但總是會「擠」出幾句,再摻著四縣腔說,感覺既親切又自在。其實,在苗栗十八個鄉鎮裡,除了竹南、後龍、通霄、苑裡,其他十四個鄉鎮,越是鄉下地方,講客語的人就越多。
我越坐公車,就越深深體會到——客語的復振,不只是學校的課程或活動的宣傳,更大的關鍵,其實是人文環境。有一次,我坐在往公館的車上,前排坐著一位阿婆。她一路上和司機聊天,講起她年輕時在蠶絲廠工作的故事:摘桑葉、養蠶、抽絲……。阿婆講得眉飛色舞、眼睛閃閃發亮,彷彿人又回到了當年的時光。司機聽著也笑著說:「那個時候的人真勤勞啊!」阿婆回答:「不勤勞哪有飯吃?有做才有好吃,沒做就等著吃豬食啦!」全車的人聽了都笑了起來。
那一刻,我心裡想:語言不是單單的符號,它是人與人之間交流的溫度。只要環境裡有對話、有笑聲、有生活的味道,語言就有生命。復振的根本,不是印幾本教材、辦幾場比賽,而是要讓人有「說」的地方、「聽」的機會、「感受到溫度」的時刻。就像我坐公車的體驗一樣——當耳邊傳來客語的聲音,我就會想說、想回應、想連結。語言復振的力量,就是這樣慢慢生出來的。
最後,我仍然要大聲說:「寧賣祖宗田,不忘祖宗言;寧賣祖宗坑,不忘祖宗聲。」客語如今在台灣,就像一團快要熄滅的火,要怎麼讓這火再旺起來,就要靠我們大家一起打拼。希望還會講客語的鄉親們,一定要常常講、時時講,讓更多人有聽得到客語的「耳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