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藝晅／綜合報導】「還我母語運動」走過37年，當母語不再是被禁止、被壓抑的語言，從旋律與歌詞中仍可窺見這場運動留下的漣漪——有人已在客語音樂路上走過10年，從創作者走向製作人與策展人，肩負起更多責任；有人在創作後跌倒沉寂，多年後以「學習」之姿蛻變；也有人用龐克、用反叛，為客語留下鮮明、當代的姿態。
高雄美濃的金曲歌王羅文裕、台中東勢「明哥菜車」團長丘克少，以及苗栗「粹垢 TRAEGO」主唱賴尚群（阿倫）都致力於客家音樂創作，《客新聞》透過他們的生命經驗與創作之路，回望「還我母語運動」37年來的影響，看見客家音樂與語言環境的轉變。
羅文裕／美濃無需還母語 因為從未失去過
「在美濃，好像不用『還我母語』耶，它就是客家庄，是真正的沉浸式的環境。」羅文裕回想孩提時期，語氣平靜地述說。
羅文裕出生高雄美濃，在高度濃縮的客家庄中長大，家中、學校、街坊清一色都是客語，「你講華語反而會覺得怪怪的。」即使國小時仍在「禁止講方言」政策的尾聲，但生活之中早已形成天然的母語沉浸。
長大後，從母親口中聽見那段「不能說客語」的校園記憶，「以前要戴著『請說國語』牌子，然後偷偷抓講母語的同學。」媽媽的一番話讓他開始「想像」那個被壓抑的年代，化成歌曲〈請說客語〉——以007特務追逐為靈感、節奏輕快的作品，把戴著「請說國語」牌子追逐同學的校園日常，轉化成一場溫柔的行動。
「這首歌不是抗議，而是邀請，用動感、朗朗上口的曲風，邀請孩子們一起說客語。」羅文裕說。
羅文裕／客家音樂10年路 肩負更多角色「成為被需要的人」
2015年發行第一張客語專輯，如今正好滿10年，羅文裕從最初的創作人、歌手，拓及製作人、策展人與主持人，角色不斷擴張，卻始終圍繞同一核心——讓客語回到生活。
回看這10年間客家音樂的變化，羅文裕思索後說出：「這條路應該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吧！」過去常被視為小眾的客家音樂，近年來也逐漸被聽見。自2015年發行首張客語專輯以來，他的作品累積出一定的傳唱度，也引來彭佳慧、Ella陳嘉樺、江美琪等歌手，陸續投入客語創作，或參與客家音樂活動。他直言：「至少現在只要認真做，是可以養活自己的。」
除了持續推出新作，羅文裕也將重心延伸至策劃與幕後工作。以「客流感」校園巡演為例，7年來不間斷地走入校園，讓孩子們在最單純的年紀，聽到這些歌曲，「等到他們5年、10年後長大了，有消費能力了，才可能對客家音樂產生真正的共鳴，成為支持的力量。」
此外，他也擔起「狂客音樂祭」的策展人，嘗試從主題、美學、硬體到節目內容，完整呈現客家音樂的當代樣貌。他指出，許多公司有不少大型專案的經驗，卻因不熟悉客家文化，而流於表面，「那我是不是可以成為那個，當別人需要的時候，能夠被需要的人。」
丘克少／邊寫邊學，把母語一步一步找回來
相較於羅文裕的「從未失去」，來自台中東勢的丘克少，則是走了一條斷裂又重新銜接的路。
「明哥菜車樂團」團長丘克少成長於學校禁止說方言的年代，講客語要被罰錢，他對「還我母語運動」並不熟悉，直至接觸客語創作、認識更多文化工作者，才理解那場運動的重量。他直言：「如果沒有那個節點，母語可能真的活不到現在。」
丘克少坦言，在2000年初就曾創作客語歌，但第一首作品上傳後，卻遭遇大量質疑與批評，「他們說我寫的不是客語。」這次挫敗讓他停筆長達十多年。
「那首歌誕生於921大地震後，因為東勢是重災區，我想用母語記錄家鄉的傷痛。」卻因為詞彙不熟、語感斷裂，被指出「像是華語直翻」，那不只是創作問題，更是世代斷層的現實。
真正讓他重拾創作的，是音樂前輩劉劭希的一段話：「從不正確到正確，本來就需要時間；若一開始追求學習的心就被堵死，就不會有下一步，十年後，只剩教科書跟老頭。」
從那之後，他改以「學習」的心態寫歌，不再急著證明什麼，而是邊寫邊問、邊寫邊學，慢慢累積屬於當代的客語語感。2019年，以父親之名的「明哥菜車樂團」正式成立，5位東勢青年，持續用音樂紀錄家鄉。
丘克少／因客語歌站上舞台 培養孩子的成就感
談起客語流行音樂最大的困境，他表示，不只是市場小，而是「詞彙沒有跟著長大」。華語流行音樂歷經數十年的演進，累積出龐大的當代語言系統；客語卻因為斷層，常陷入「外型現代、骨架不夠硬」的狀態。
即便如此，他仍保持審慎的樂觀，從活動現場播放的歌曲選擇、PA音響公司使用的歌單，都能看見更多新一代客語作品出現，不再只剩下固定的老歌。
除了音樂人身份，正職是吉他老師的丘克少，除了教學生彈唱流行歌，還會準備客語歌曲讓孩子們練習，他說：「我給他們練客語歌，不是老王賣瓜，我會把孩子們推到舞台上，讓他們有成就感，不會覺得說母語沒有市場。」謙虛地表示，這是身為教育第一線的他，能盡力做到的。
賴尚群／用龐克 將客家變成酷帥姿態
對粹垢主唱賴尚群（阿倫）來說，客家歌曾經是「俗」的代名詞——又是阿婆、又是老山歌，與他聽的音樂世界毫無交集；直到進入電台工作、接觸客家產業，他才真正意識到語言流失的現實，也開始思考：「如果我會講，為什麼不能用我喜歡的方式來唱？」
於是，2021年，全台第一支全客語龐克樂團「粹垢 TRAEGO」誕生，顛覆了外界對客家音樂的想像，他們憑著首張專輯《純粹汙垢》，闖入金曲獎殿堂。
阿倫並未親身經歷「還我母語運動」，卻在理解那段歷史後，感受到一種「很帥、很反叛」的精神，直言「有一張照片根本可以獲得普立茲獎」，粹垢把那張經典照「戴著口罩的孫中山」轉成演出海報，讓年輕世代回頭認識那場運動。
粹垢的歌迷也呈現有趣的分流，阿倫笑稱，一邊是聽團仔、社運圈；一邊是為了「客家」而來。當粹垢的音樂在現場響起，客語不再只是文化符號，而是一種重新連結彼此的方式。
被問及是否有質疑眼光與包袱，他搖頭地說：「用客語反而沒有包袱。」他表示，團員們的家人、長輩都很支持，「還有團員的爸爸，在我們演出的時候，包一台遊覽車來看。」至於創作上，他表示歌詞多為直接、不刻意用艱深詞彙、用客語的思維去寫，而非經過華語再翻譯。
阿倫形容，現在的客語音樂「起風了」，不再只是為補助而做，而是有人願意自費、認真完成一張作品。他也期盼未來能有更加鮮明、指標性的舞台，讓這股風真正被看見。
37年後，客語音樂不只是一條路
「還我母語運動」走過37年，生長出多采多姿的樣貌。客家音樂沒有標準答案，但有人願意在生活裡說、在舞台上唱、在創作中探索，就能讓母語不只是被紀念，而是在旋律中持續流動。
本週日即將迎來1228全國客家日，今年「HAKKA還我母語37周年音樂會」首次移師高雄市立圖書館，以「母語．記憶．跨世代傳承」為主軸，由金曲歌王羅文裕領軍、實力派唱將彭佳霓、客家美聲歌手陳雙、音樂才女邱淑嬋及來自屏東六堆的電音樂團「火焰蟲 Flame Bug」熱力演唱，透過音樂、客語電影、文化市集及草地說故事等多元體驗，讓民眾感受一場結合視覺、聽覺與味覺的五感盛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