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Sugar

紐約聯想音樂藝術家

跟 Hot Sugar 一起繞曼哈頓東村一圈,
採集聲音吧!

Viacom Next 提供

01/06

公共電話亭

「這在紐約已經非常少見,投幣式電話正逐漸被wifi熱點取代,不久就將消聲匿跡。現在電話亭只會被拿來當吸毒或尿尿的遮蔽物,根本沒人在用電話,但只要你住過紐約,一定會對掛上話筒和退幣的聲音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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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6

花旗銀行贊助的共享自行車Citi Bike

「這些是很兩極自行車,花旗銀行曾造成美國經濟大崩潰,但現在每個搬來紐約的人,幾乎都有花旗citibike的帳戶,騎著車四處亂竄。這種鈴聲遍佈在紐約市各個角落,幾乎令人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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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6

廢棄的教堂老鐘

「我還想去錄那個教堂裡的鐘,我觀察這座教堂很久了,它位在市中心金華地帶,但有一大半邊是墳墓,很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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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6

懸掛路牌

「路牌被風吹的聲音聽起來刺耳又危險,我們站在它下面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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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6

鼓圖案的橡木章

「這個會很有趣,錄下鼓圖案的印章,做成鼓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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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6

路面鋼板門

「鋼板打開就是地下室的天花板兼出口,這是個很『紐約』的裝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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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也是演奏家
紐約電子音樂藝術家
Hot Sugar

文字/許越如攝影/王漢順影音/梁莉苓
視覺設計/陳怡蒨網頁製作/譚學勇

你走進城堡裡,身處一間富麗堂皇、奇色冷艷的臥房,打開門會連通到一個有巨大噴水池的房間。隨意探索周遭的物件:一瓶香檳、一把彈簧刀,一隻鴿子甚至是一朵玫瑰花,會發現它們都發出某種音符。當你拿起香檳瓶,丟入漩渦後,繞著圓周轉的瓶子發出越來越刺耳的呼呼聲,每丟進三個物件就會出現一首歌,直到眼前龍捲風將聲音糾纏在一起,城堡牆垣崩塌,四周一切化為塵土。

Hot Sugar住在紐約曼哈頓東村的公寓,這是一般年輕人難以負擔起的市中心,今年30歲的他總算能用音樂事業經濟獨立,甚至把在網路上賣音樂的所得,都捐給美國公民自由聯盟(ACLU)。

音樂史上首張虛擬實境專輯,把音樂變成一場浪漫的遊戲

這是音樂史上出現的第一張虛擬實境(Virtual Reality)專輯「塵埃的旋律」(The Melody of Dust),由法裔美籍電子音樂藝術家Hot Sugar(Nick Koenig)花一年完成製作。城堡裡有九種物件,只有在虛擬實境的專輯中,才能完整聽到Hot Sugar排列組合的87首原創歌曲,「在奇幻的城堡裡,看起來最無趣的物件,瞬間都變成有獨特主旋律的樂器,連灰塵也有自己的旋律。我想把我做音樂的原理,變成一場浪漫的遊戲。」

今年30歲的Hot Sugar住在紐約曼哈頓東村,他的公寓也像座奇幻城堡。客廳的兩面牆刷上不飽滿的鵝黃與粉紅,一台無烤漆老鋼琴因被漆成與牆壁相同的粉紅色而顯眼,插著幾朵過度艷紅的玫瑰花與不同小動物的標本,是他裝飾茶几的擺設;浴室則是暗沉而厚重的藍靛紫色空間。他曾獲葛萊美獎提名,是聯想音樂(Associative Music)的發明人,7年前將第一張專輯免費上傳後,因在歌曲中創造詭譎而飽滿的異質空間,引來世界各地粉絲喜愛。這幾年他替知名饒舌歌手The Roots、Das Racist 製作節拍、也替知名美國電視劇大城小妞(Broad City)製作配樂,幕前幕後都以他獨特的聯想音樂,享譽紐約音樂圈。

他總看起來一副沒睡飽的樣子,但接待我們時精神卻又異常亢奮。
Hot Sugar的好友比爾,是住同棟公寓樓上的二戰退伍軍人。

我們視周圍物件的聲音為理所當然,好似人天生就知道人骨裂開會是什麼聲音。

他的眼袋像沉入海底的大錨,總一副沒睡飽的樣子,偶爾亢奮的靈魂被困在慵懶的軀殼,字字快吐卻也時常空拍。我們隨著他到大街上取錄音素材,他微駝的背披著過大的皮衣,窄牛仔褲帶開又大又急的步伐,稍不注意就會跟丟,回神後才看到他已經轉到下一個彎,開始專注地錄音了。他把大部分的時間都留給錄音,住在紐約市的精華地段卻鮮少出門,人類朋友的數量比他的樂器還少。曾住在他樓上的鄰居比爾,是經歷過二戰的退伍軍人,是他少數的好友之一。Hot Sugar與他初次相識時,比爾已經85歲,肌膚跟臉上密密麻麻都是自己設計的刺青,沒有家人也不喜歡與人來往,兩人的共通點就是對音樂的熱愛,常常一起嘗試不同樂器和錄音實驗。

Hot Sugar說「聯想音樂」是再簡單不過的技法,一切都從對世界的好奇開始。「你得先錄音,但不是錄樂器發出的聲音,而是日常生活中我們感到熟悉、又不全然意識到的聲音:公車停下來讓你上車的聲音、從ATM領錢時聽到的嗶嗶聲… …」說到這句話時,天花板傳出吸塵器的噪音,他安靜下來打斷自己,停頓後,才又像個分心的小孩,開始玩起正坐著的老鋼琴椅,發出吱拐聲,耳朵總不由自主依附到周遭的細微音頻,「我們視周圍物件的聲音為理所當然,好似人天生就知道人骨裂開會是什麼聲音。」他曾闖入巴黎地下墓穴,拿起人骨互相敲擊。

Hot Sugar說比爾出生在經濟大蕭條時代,不喜歡花錢,公寓只有一張木椅和有電腦的桌子。買專輯太貴,所以他寧可買樂譜回來,轉錄成MIDI在電腦上播放。(Hot Sugar提供)

錄過有絨毛的大蜘蛛,才知道蜘蛛會發出一種像小引擎的滴答滴答聲;錄下雪從固態成液態的融滅聲,聽來像烈火燒乾柴。這些錄音檔被取樣之後,再輸入到電子琴或吉他上演奏,將聲音重組成厚重而銳利的電子節拍,刺起每個人對聲音的記憶。

談起對聲音最早的記憶,Hot Sugar毫不猶豫拿出一只鵝黃兔子音樂盒:「這是我出生後拿到的第一個玩具,我對來到這個世界前七天的視覺記憶很模糊,卻記得每天都聽這個音樂盒入睡。」這個玩具是他與童年記憶的通道,開啟了他敏銳的聽覺和對音樂的熱愛,此後他將生活周遭的物件都當成樂器,而真正的樂器對他而言像是玩具。

人要對一件事情上癮,可能只從最微不足道的事開始。鋼琴上的兔子音樂盒,就是他愛上的第一段旋律。

青春期夜夜吞下一顆藥,他可以整夜實驗錄音不睡覺

13歲的他,第一次在房間裡擁有一台自己的電腦。那時學校盛行一種治療過動症的處方藥叫Adderall,成分是讓人亢奮的安非他命。他向同學要來幾顆藥丸,夜裡趁父母入睡後,吞下一顆,便能熬到凌晨4點,用微軟預設的陽春錄音程式、卡西歐電子琴和吉他專注錄音。為營造出整個樂團演奏的錯覺,他把珠寶盒開合開合的聲音製成鼓聲,驚覺比實際鼓聲還好聽,「我猜這經驗讓我開始嘗試之後各種的錄音,把生活周遭的聲音取樣,就可以有用不完的樂器。」

他說自己是懷舊的人,13歲第一次錄音時買的麥克風,到現在都還收在抽屜裡。

生長在盜版猖獗的千禧世代,只要鍵入樂團名,就能迅速下載幾十張專輯來聽,他常向父母打賭可以說出每首電台裡播的歌名,為的是引起他們關注。出生在菁英家庭,父親是工程師,母親是醫生,小他一歲半的妹妹最近當上醫生。Hot Sugar從小住在普林斯頓大學城,隔壁鄰居就是愛因斯坦的故居。在勤學的環境氛圍下,他10歲開始學古典鋼琴,是個成績優異的模範兒童,但這個模範兒童無論能猜出多少歌,仍無法成為父母心中所期望的數學家。他一直都知道比起數字組成的世界,他更迷戀於錄音帶給他的未知感。他說從小就知道自己與家人不一樣,「我很早就放棄尋求爸媽的認同了。」他用淡淡一句話,說完早年與父母的緊張關係。

「我13歲時有個容易受騙的同學說想要一些藥,我從別人那邊取得Adderall,磨成粉賣給他,告訴他那種藥就叫Hot Sugar。」他隨口帶過,輕浮地笑了幾聲,又說對此他並不是感到太驕傲,「我只是..非常沉迷於做一些壞事而已。」在想引起女生和同學注意的青春期,父母得輪流到留校查勘的教室接他,做壞事給他一種莫名興奮的快感;而日後他將這個隨口瞎掰的藥名,當成自己的藝名。

他說錄音給他一種前所未有的成就感,錄下摩托車的聲音,卻能夠將它變成小提琴,彷彿可以掌握整個宇宙。

那是我第一次鮮明感受到活著的絕望,怎麼有人膽敢生下我,就只為了從我生命中消失。

違法賣藥還不是Hot Sugar惹出最大的麻煩,14歲時他與朋友在下課時間玩爆竹,遭警察逮捕,在拘留間待了一個下午,媽媽得去警局把他領回家。父母越是施加期望在他身上,他就越像顆洩氣的皮球,嚴格管教讓愛與關心都成為壓力。大學時他考上紐約大學蒂施藝術學院,是全國最頂尖的電影系,畢業製作短片《草莓與香蕉》(Strawberry and Banana),劇情便是關於一個9歲小男孩,在現實中逼自己享受童年的掙扎。

他的作品和音樂錄影帶總充斥著一股死亡氣息的美學,手上的鴿子像標本、歌曲裡總有些像心電儀那種斷斷續續的旋律。曾有線上雜誌邀請他用YouTube上的影片串成歌單,第一首他選「紐奧良的葬禮上抬棺隊伍用扮天使」、第二首是「7歲女孩在祖父葬禮上獻唱」,接續的其他9部影片,關鍵字都有「葬禮」。Hot Sugar第二張單曲專輯內,有首歌叫「每個人的父母都會死」(Everybody’s parents will die),同樣複誦的旋律,第一段像嗩吶悲戚的控訴,第二段加入憤怒的鼓拍,不禁讓我們好奇起他寫這首歌的動機,是出自對父母的恨嗎?

Hot Sugar大學讀電影系的畢業製作《草莓與香蕉》預告片段。(Hot Sugar提供)

「那是我第一次鮮明地感受到那種活著的絕望,小時候我問我媽愛因斯坦去了哪裡?為什麼大家一直拜訪他家?」媽媽的回答是:愛因斯坦死了,死亡代表不會再回來,所有人無一例外都會死,包括她自己,「聽到媽媽這樣講我非常生氣。怎麼有人膽敢生下我,讓我這麼愛她跟我爸,因為他們是如此完美的父母,就只是為了從我生命中消失,害我將在人生的某刻起變成孤單一人,永遠被困在原地。」他說現在回想起青春期,終於能理解,「父母要面對像我這樣的小孩,想必不是件太容易的事吧。」那首歌的憤怒,原來不是恨意的控訴,是內心最深處的愛與對死亡的恐懼。

於是他用錄音探索未知的死亡,有陣子他著迷於錄下不同房間的寂靜:無人的教堂、飛行在黑夜中的飛機機艙。「錄回這些寂靜之後,才發現每個房間因不同尺寸和材質組成,都有不同的頻率和對應的音高。」普通安靜的房間還不夠,他深信有死亡氣息的寧靜聽起來會更特別,打電話去各大葬儀社和醫院太平間詢問,卻屢遭拒絕。

當他終於得到正式的許可時,卻是在他最好的朋友兼鄰居比爾的葬禮。「比爾知道我有多喜歡錄音,所以...我把他的葬禮錄了下來。」

全身上下佈滿刺青的比爾在2015年過世,這是他與Hot Sugar的最後一張合照。(Hot Sugar提供)

如今,我也擁有他不再呼吸的聲音了。

葬禮那天,他走進去時,牧師看了一下手錶,決定開始進行延遲已久的儀式。

「我原先害怕參加比爾葬禮會名不正言不順,既不是他家人,也不是老戰友,可能還得向一堆人解釋我是誰。可是到了葬禮現場,除了我跟牧師以外,真的一個人也沒有。我竟是他最親近的朋友,這讓人心裡很不是滋味。」

從葬禮回來之後,他在兩人曾一起玩樂器的房間,裸著上身焦躁地走來走去。他把牧師的聲音套上機器人聲的效果,莊嚴的話語都變得滑稽而制式化。「當我為錄音的事聯繫殯儀館時,我跟那些去世的人沒任何關係,但比爾他不一樣,他塑造了我很大部分的音樂認同」,在為好友寫的悼念文中,他說:比爾是我在音樂方面最信任的人之一,他代表著我一直想成為的那種藝術家——過著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的生活,甚至不需要透過發表作品來證明自己。「那房間裡的寂靜令人窒息,我簡直無法承受,真的太沮喪了。」

他早期開始嘗試聯想音樂時,做的其中一首歌Moon money,隱約的呼吸聲便是將錄音筆夾在Bill的脖子上錄下的,「如今,我也擁有他不再呼吸的聲音了。」

能夠直視死亡後,他說每次錄音都感覺自己在宇宙中何其渺小。「我們一定都聽過夏天蟋蟀的叫聲,但是能把這個已經存在宇宙中1億5千多萬年的聲音錄下來,變成一首交響樂曲,就好像掌握整個宇宙,真的是一種在別的事情上都找不到的感覺。」Hot Sugar每講幾句話就會回歸到宇宙,他說聯想音樂不斷提醒著他:「每個物件當中都有詩意,我只是其中一個傳達這首詩的載具。我們都是宇宙中的星塵,短短的一生中,你創造出自己覺得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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