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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嚴30年專題番外篇】金門戰地前線的兩則悲劇
發佈時間2017.07.10 19:03 臺北時間
更新時間2023.09.12 20:25 臺北時間
另一位炮火下的受害者是議員陳滄江的母親、高齡近90的陳李禮。她是傳統農村中的家庭主婦,丈夫務農,後來必須加入自衛隊,協助軍人挖掘戰鬥坑道。
陳滄江記得:「有一天我帶飯去給我爸爸,他那時生病,動作比較慢,又要趕時間進度。有個軍人,看到我爸爸動作慢,就罵他:『我操你媽的!偷懶」』作勢拿槍要揍他。我們老百姓有什麼罪?他挖戰壕,沒有報酬,還要被嫌速度慢。」
幾年後,1964年9月11號晚上七點多,一顆從廈門打來的砲宣彈從天而降,陳滄江聽到父親慘烈的叫聲,衝過去一看,房間裡一片血肉模糊,牆壁上還黏著碎肉,母親的雙腿受到重傷。等了整整20分鐘,軍用吉普車才來把母親送到醫院。那時醫療不夠發達,雙腳潰爛引發敗血症,只好忍痛截肢。陳滄江說,他們沒有去索討國家賠償,表示有志氣,卻沉痛地說:「這是金門人的宿命。」
陳滄江從小憧憬飛機,來台念書後進入空軍官校,15歲時父親去世,孤兒寡母的日子更難過。「我母親很節儉,有天我空軍官校放假回家,已經下午五5多了,她還是不願意開燈。我看到媽媽背對著我,在做家庭代工,把一條電線兩端夾住,一天可以賺1、2百塊錢,她怕用夾子太慢,就用自己的嘴巴咬,我站在後面看了5分鐘,眼淚一直流,那一幕讓我很難忘。」陳滄江決定離開軍校,幫母親打工賺錢養家,做過書店捆工、蔬果搬運工、自助餐廳收餐盤,還有剩菜可吃,後來才進入廣告公司,靠著美術天份當設計,還當過業餘諷刺漫畫家。
金馬解嚴後陳滄江代表民進黨回鄉參政,母親則在台灣居住。「十幾年來,我每個禮拜飛去台北看我媽媽,陪她吃個午餐我也願意,一直都沒有斷掉。」去年12月,陳李禮確診肝癌,醫生說只剩下兩個月的時間。她回到故鄉金門養病,在看護和兒子的細心照料下,恢復情況良好,精神不錯也可以自己進食,成功打破兩個月的魔咒。
我們去探訪陳李禮,截肢後左腿接近髖骨,右腿只到膝蓋。陳滄江坐在床邊親暱地又親又抱,陳李禮被逗笑了,對我們說:「他很三八啦!」面對悲劇,也只能用笑容轉化了。
出身金門古寧頭的藝術家李錫奇今年快80歲了。他小時候,家裡開南北雜貨店「金源遠」,油鹽米糖全島聞名,日子很好過。當時,國共內戰的戰火還沒延伸到這邊陲小島上來。
1949年10月,古寧頭戰役數十萬發砲彈毀了整個村子,那年他11歲,家與商店都毀了,全村瀰漫著濃濃的焦土與血腥味,一家人只好遷到母親娘家吳厝。
緊接著國民黨10萬大軍進駐金門,但人長久被嚴格壓抑,時時有爆發的危險。1953年8月,一個逃兵持槍闖入吳厝,挾持了李錫奇17歲的姊姊李金珍,躲進民宅,祖母為了求逃兵放過孫女,竟突破數百人軍隊封鎖線,闖進屋內。隨著2聲槍響,祖母在血泊中倒下,隨後逃兵放火焚屋,姊姊如花似玉的青春白白斷送。軍方沒有任何賠償,只給了2口棺材,騰出車庫供倖存的家人遮風避雨,父親從此精神恍惚,母親足不出戶,以淚洗面。
60多年過去,李錫奇說起話來顫巍巍,逃兵闖入家門那一幕仍揮之不去:「我當時正帶著2個弟弟要進家門,我姊姊掙扎著叫我們:快跑!」
他高中來台學習,成為藝術家,除了創作,他也曾耗費多年向國防部打求償官司卻一無所獲。問起細節,李錫奇顫抖著雙手說:「年紀大了,記憶力都不好了。」戰爭的反面是無辜犧牲的人民,他或許記憶力差了,但只要還有力氣,還是會繼續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