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9日,民間山友黃國書入山搜索,一小時便找到張博崴的足跡與折枝痕跡。翌日凌晨,黃國書用望遠鏡看見溪谷底有綠色帳篷飄動,他用高繞下切(2點間無法直達,必須高高向上繞過障礙再向下)500公尺,通過30多個深潭、瀑布,最後在消防隊宣稱搜索過的北港溪支流溪谷河床找到張博崴遺體。他裹在睡袋內像在睡覺,旁邊石頭壓著遺書,多日風吹雨淋,字跡無法辨認,石頭上紙條排列成十字架,彷彿說明了他死亡前的平靜。
山友黃國書用望遠鏡看到張博崴鋪在大石上的綠色帳篷,下切溪谷便找到遺體。(杜麗芳提供)為什麼官方搜救51天毫無所獲,黃國書一天半便找到?落差太大,豈不是官方搜救欠缺整合,造成人力虛擲?當時一直在南投等待消息,卻發現消防隊有所隱瞞、一問三不知的張俊卿說:「他們沒有任何GPS定點回報,我一直問他們有沒有回報?他們說不知道,山上通訊不良。我太相信政府,害死我兒子。」
張家認為官方搜救不力,要求國賠,他們說是為了仔細檢討山難搜救體制,而不是為了私利。網路上有人謾罵:「浪費社會資源!」「自己去獨攀,申請國賠不合理。」張家人一再重申:「我們不是為了錢,也不想苛責公務員,只是想讓國家知道,山難救援確實存在系統失靈、組織反應能力低落的問題。即使國賠官司勝訴定讞,一毛錢也不要,全部都要用來成立基金會。」
杜麗芳(中)聲請國賠,希望政府藉此檢討山難救災體制,台北高等法院本月底即將宣判二審結果。2015年,台北地方法院認為南投縣消防局確實有指揮系統紊亂、搜救回報不確實、未能明確掌握通聯記錄及搜救資訊等過失,判賠267萬元。消防局不服上訴,台北高等法院將於本月27日宣判二審結果,是否會出現逆轉?引人關注。
法庭上言詞辯論,委任律師王慕寧引述消防隊長與隊員的對話記錄:「今天到底要怎麼派?」「沒有,我只能請他們快點上去,我真的沒辦法控制。」說明消防隊搜救漫無章法,之所以提出國賠,是因為消防局連最低標準SOP都沒有做到。
談起面山面海教育,夫妻倆滔滔不絕從專業工具講到人文環境倫理。「我常常被人家罵,比方說我推廣山域救援繩索,老教官就會說妳不懂;登山界也有人說,妳又沒有常爬山,為什麼要推山屋?講到Epi-pen(腎上腺素注射器,用於蜂螫、蛇咬、過敏等)或PAC(攜帶型加壓艙,用於高山症),他們說妳又不是醫生。女兒常問我,媽咪,為什麼妳被罵不會難過?我說,No,我做對的事,我照我的步調走,只是我怕時間來不及。」
今年3月,杜麗芳動了心臟手術,前後裝了7個支架,因心包膜進血水,在加護病房待了4天,她更急了。「我感覺生命隨時會離開,我只希望博崴給我更多靈感。我會去墓園跟他說,你要幫媽媽,讓我在有限的生命裡,完成你想做的事情。」她更像是用餘生追索兒子留下的疑問。
張博崴(右)生前與母親杜麗芳(左)關係緊密,常常相偕出遊。(杜麗芳提供)張博崴之死是張家人的轉捩點。原本,他們一家4口美滿安樂,父親是工程師,母親經營英語托兒所和書店,女星桂綸鎂、S.H.E的Selina都曾是她的學生,一雙兒女都聽話乖巧,姊姊叫Ruby,弟弟叫Rudy,像是一對寶,全家出遊必定留下甜蜜合照。張博崴與姊姊張舒涵規劃大學畢業後從事心理諮商與特殊教育,張博崴還夢想將登山嚮導當作副業,因外語能力佳,可以專門帶外國人看見台灣山林之美。
張博崴從小熱愛運動,曾經半夜去陽明山慢跑、颱風天前夕去籃球場打球,父母不解。「為什麼我的孩子會喜歡爬山?而且爬這麼危險的山?有人告訴我,你必須自己去,才能感受。接近山的那一剎那,我真的感動到哭出來,因為台灣太美了,美到你不相信這是我的國家,我更感受到博崴為什麼會沉迷其中。」杜麗芳後來也在山友陪伴下重回白姑大山,對她來說爬山不是療癒,而是為了理解兒子的遺願。
6年來張家人極力想扭轉一般大眾對登山的看法,張俊卿說:「要用謙卑、崇敬的態度去了解山,而不是英雄式的征服、攻頂。」一直從事教育的杜麗芳也說:「台灣靠死背的教育是不對的,壓力從國小到大學沒有停止過,造成問題比如自殺、殺人。進入山是跟自己對話,山和海會改變你。」原本是高中老師的張舒涵也申請留職停薪,陪父母一同投入改善體制的工作。
今年3月,PLB(個人遇險定位器)開放使用,可用衛星精準定位遇難位置,避免人力虛擲、搜索無度。台灣第一所面山學校今年也在台東成立,專門培養學生的山野知識與戶外求生能力。體制終於改變了一點點。
正因為杜麗芳不遺餘力推動,今年3月正式開放山友使用個人遇險定位器。弟弟走後,姊姊張舒涵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深陷憂鬱。她記得弟弟是個纖細敏感的大男孩,寵物死掉會帶去埋葬,看見路邊的街友會哭著跟父母要零錢,也比她大膽活潑,反而像個哥哥保護她。「我們家人原本很親密,就像一張桌子的4個腳,失去弟弟,就像是桌子缺了一腳,找不到重心。」
原本一家4口感情融洽,出遊必定留下紀念合照。(杜麗芳提供)杜麗芳當時不敢去認屍,她知道自己會崩潰,受不了兒子帥氣的面容皮膚有任何一點點受傷。她至今後悔沒有見到最後一面。曾有一次,她游泳時依稀聽見兒子呼喊:「媽咪!媽咪!」她不願靠岸,在池裡游了3個多小時,想要重新找回感覺,但聲音消失了,周圍什麼也沒有。「我閉上眼睛想要找他,想用自己的力量穿越時空去看他,多年來沒有一次奏效。」說到這裡她雙眼滿是淚,卻堅強忍住。
「因為自己的痛,我有很強的使命感,剛開始我一天只睡3小時,登山、山難相關的書整理起來有10幾箱,博崴給我很大力量。」杜麗芳曾經困惑,為什麼自己的生命遭遇那麼大的撞擊?她曾經痛苦到整個人形容枯槁,後來,她找到答案:博崴的犧牲,是要託付給她重大的責任。
杜麗芳開始寫公文給政府單位、發臉書文章,全部都用「博崴媽媽」而不用自己的本名,她的生命裡彷彿多活了一個人。
她相信,張博崴是山神的使者,用死亡來提醒山難搜救議題的重要性,也提醒活在城市中的人們,高山與大海是探索生命意義的去處。「以前我不停忙碌,我有書店、2家補習班、有個托兒所,不停在追錢,雖然也捐錢給孤兒院,但不知道為什麼要捐,從來沒想過有其他事情可以關心。」事發不久,她毅然關掉兒童書店、英語托兒所,拋棄原本的事業,把時間全拿來改變山難搜救體制。「我現在不擔心沒有錢,我的生活很簡單,沒有太多欲望。」
張俊卿說,有一次夢到博崴帶著一群人在山中玩,博崴躺在旁邊看,像是帶隊嚮導。還有一次,兒子也是躺在山上,張俊卿問:「你怎麼跑到這裡來?」那是夫妻倆多年的困惑,他們不懂兒子怎麼會到溪谷底端?他笑著說:「沒什麼,我就這樣盪過來。」
夢中,張博崴身處山林之間,眼神如此清澈、明朗、純粹。
張博崴走後,家人積極投入面山面海教育及改善山難搜救機制。張博崴山難經過
- 2011.02.27:張博崴登白姑大山
- 2011.02.28:失蹤報案
- 2011.03.01:警消前後出動超過600人次搜索
- 2011.04.19:山友黃國書尋獲張博崴遺體
- 2011.10 :張博崴父母聲請國賠
- 2015.05.27:一審判賠267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