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一鏡到底】衝到老 蘇貞昌
發佈時間2018.11.14 22:29 臺北時間
更新時間2023.09.12 20:28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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睽違多年，老縣長蘇貞昌再戰新北市長，許多人嫌他太老，又酸他背棄不再競選的承諾，更質疑他替女兒的政治前途鋪路。可他卻說，困局在前，將士用命，人生有許多事情沒有選擇的餘地。他期許自己仍是當年「衝衝衝」的電火球，一場場的掃街拜票精神奕奕，用行動證明了猶有可為。
面對來勢洶洶的對手，問他怕不怕輸？他說從政的初心是想窮一個書生之力改變世界，政治其實是「感情用事」，勝敗早已了然於胸。
大清早下著雨，蘇貞昌來到新莊四維市場掃街，這是他拜票的第78個市場。攤商送上粽子、菜頭打氣，不忘大喊：「好彩頭，衝衝衝一定包中！」71歲的蘇貞昌，一臉油光堆著笑，遠看像是燒得熾烈的電火球，拚命在擁擠的夾道上與民眾用力握著手、熱情十足地猛力拍擊對方肩膀。
大局當前 寶刀未老
掃完市場，蘇貞昌跳上趕往蘆洲的座車，默默嗑完便當，喝了杯茶，茶未涼，就抵達建國高中學生家長會長授證典禮。他一上台便自我調侃說：「這裡不但有前會長、現任會長，就只有『我不會長』，現在會長頭髮的人不多，因為現在流行光頭。」語畢，他摸摸光禿禿的頭頂，惹來滿堂哄笑。
選戰期間，蘇貞昌典型作息如下：6點起床，邊看報紙邊吃早餐、瀏覽行程，扣除午、晚餐，一天跑4至5場活動，週末多達7、8場，晚上回家通常超過10點，吃頓宵夜、與妻女話家常，躺上床已近午夜。
老縣長此次重出江湖，面臨二大質疑：8年前不是明明說好不選了？一把年紀還能帶兵打仗嗎？前者有總統府祕書長陳菊緩頰：「戰士沒有選擇戰場的權利。」而他除了致歉仍是致歉，說大局當前鞠躬盡瘁。至於後者，他以一場場疲於奔命的行動，證明寶刀未老。
行程緊湊得不得了，蘇貞昌好不容易騰出一個半鐘頭，接受我們專訪。採訪不久，我便發現，他對記者的來歷和喜好、發表過的文章，全都瞭如指掌，話題也能迎合人心，一下子張愛玲、村上春樹，一下子陳奕迅，還隨口背出一段我最新一篇報導的段落，隻字不漏。苛求完美的老縣長，記憶力驚人，更不打沒把握的仗，哪怕是一場人物專訪。
蘇貞昌是民進黨「18人創黨小組」之一，他當過10年律師、台北青商會長、省議員、屏東縣長、立法委員、未改制前的台北縣長，又擔任過黨主席、總統府祕書長、行政院長，亦曾參選台北市長和副總統，可惜落敗，綜合戰績五勝四敗，然而不論輸或贏，他在媒體前的形象永遠精神奕奕。
要求完美 治下甚嚴
資深政治記者描述擔任行政院長時期的蘇貞昌，每天衝衝衝，總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要求部會首長「照著辦」，哪怕最機伶的幕僚「上諫」，也僅有一、二次能扭轉他的念頭。
蘇貞昌治下甚嚴，也嚴以律己。資深幕僚吳祥榮說，蘇貞昌當院長時，一份文稿往往改個二、三十次，他不滿足於現狀，總覺得「還可以更好」，「通常改到最後一天為止，很要求完美。」多年來跑活動，他堅持絕不遲到，司機必須飆車趕場。
他日日早起讀8份報紙，一邊讀一邊劃重點、寫備忘，還會隨機抽考部會首長，答不出來便予以訓斥，人皆稱他為「酷吏」，其團隊堪稱「戰鬥營」，核心幕僚24小時待命，他打電話找人，三聲要接起，找文件一分鐘要找著。
民進黨前立委林濁水說：「蘇貞昌執行力超強又有開創性，是相對缺點少的政治人物，擔任市長綽綽有餘。」但是，資深媒體人陳敏鳳也曾指出，蘇貞昌在政壇經營過於焦急，「很多民進黨的人並不喜歡蘇貞昌，原因在於蘇貞昌治下甚嚴，並且用詞尖銳，容易不給人留餘地。」例如，蘇貞昌與謝長廷爭取代表民進黨總統參選人時，直指謝長廷「奸巧」；後來在下一屆總統初選競爭中，蘇貞昌輸給蔡英文，3週後，蔡登門拜會，希望營造黨內和解氣氛，蘇卻不願接受密室會談，媒體前一派笑臉盈盈，尖針似的三言兩語就把蔡英文虧得啞口無言。
遭控貪汙 連任失利
關於酷吏，蘇貞昌幽幽說道：「人家常講我很嚴格，那是對事，但你看我對人很溫暖。我那時候做縣長，底下主管過世了，我幫他太太找工作，直到現在那工作照顧著他一家子，而且我帶團隊講求效率和紀律，很多跟著我的人一跟就是幾十年，如果我對人刻薄或只顧自己，那一定不一樣。」
又說：「我不但做事要求嚴格，而且常常身先士卒。我當屏東縣長，議長是鄭太吉，那時候警察局因為有我罩著，所以他們很好辦事，可是我一被抹黑，連任落選後，就有分局長被叫去議長室下跪，我離開後，屏東從黑珍珠蓮霧的故鄉，變成了黑道故鄉。」
屏東縣長是他這輩子從政經歷的勳章，也是揮不去的痛。4年任內，他跑遍全縣465個村里，親自參與村里民大會，48個月任期裡，有39個月獲省政府考評為行政效率第一名。親力親為的下場，卻換來連任失利，他說：「國民黨為了打擊我，抹黑我貪汙，什麼一個石頭150萬元，結果我真的落選了，3年後，對方才登報跟我道歉，法院判他刑，但國民黨已經騙過手了啊。」陳年舊事他說得雲淡風輕，卻仍可嗅出煙硝。
跌得愈慘，爬得愈高。雖然連任落敗，但施明德邀他北上擔任民進黨祕書長，3年後，他選上立法委員，接著當選台北縣長，並且連任。任內政績亮眼，比如興建漁人碼頭、二重疏洪道河濱公園、整治基隆河等硬體建設。那是老縣長生涯最輝煌的一頁，可惜歷史翻頁無情，他沒有在最好的時光裡，占得王座。
終生能量 回饋人民
蘇貞昌自小成績優異，屏東高中畢業，考上台大法律系，24歲律師高考及格，開始執業。31歲，當上台北青商會會長，隔年擔任「美麗島事件」辯護律師，34歲當選省議員，因質詢砲火猛烈，與游錫堃、謝三升合稱「省議會三劍客」，這是他從政之路的起點。
美麗島世代的同儕們，日後伴隨政局翻覆各有造化。陳水扁早早被拱上總統大位，呂秀蓮擔任副手，謝長廷、游錫堃也比他更早當上行政院長。有些人調侃蘇貞昌格局不夠大，沒有總統命，人情冷暖他何嘗不知。
此次同意回鍋參選，非但不被看好，更被人質疑是替女兒蘇巧慧鋪路。若選輸了，有什麼打算？蘇貞昌沒有正面回應，只說：「文學創作要感情用事，其實政治才最感情用事啊，不然怎麼拋頭顱、灑熱血？當年美麗島事件，我們這幾個站出來的人，真是不要命了！踏上軍事法庭時，我們是收入優渥的律師，也是『囝細漢、某少年』，我們只不過想窮一個書生之力改變這個世界啊，但國民黨當權者哪容得下你如此？」
他說人生無非三個階段，第一是學習，第二是貢獻或展現，到了最後就是回饋，把一生能量和歷練回饋給大地人民，「我現在就在這個階段，所以我哪會在乎什麼成敗？又不是做生意。」
年逾古稀 淚憶雙親
蘇貞昌出生在屏東縣，父親留學日本，後來當了縣政府基層公務員，母親是受日式師範教育的小學老師，他排行老二，上面有一個姊姊，下面有二個弟弟、一個妹妹。家裡孩子繁多又日漸成長，父親收入微薄，已夠清苦了，還把婚姻失敗的姑姑連同孩子一家七口接過來住，幾個榻榻米大的通鋪，睡了14個人。
「媽媽為了貼補家計，養了幾頭豬，還在路邊種著養豬的菜。我最記得的是，媽媽一天下來已經又累又…那時我才高中，在讀書，她在洗衣服，那時候哪有什麼洗衣機，常常媽媽搓衣服的聲音停下來，就知道她打瞌睡了，我會叫一聲『阿母』，她就會『喔』，又開始搓。」
聊起父母，他眼眶泛紅，忍不住眨呀眨的。母親高壽94歲，3年前病逝。父親則是在他擔任屏東縣長8個月時，心肌梗塞猝逝。
他瞇細了眼睛，回憶著，那是一個颱風天清晨，他正預備出門去海邊視察，父親拎來一件白夾克，囑他穿暖點。「我巡完已過中午，誤餐，所以帶那些主管在小餐館吃飯，心裡想著，今天沒回家陪爸爸吃中飯，怕他等我。吃完午餐，我在縣政府主持第一屆客家節，祕書遞來一張紙條：『令尊病危。』誰想得到！爸爸那麼硬朗，才76歲！」話沒說話，他聲音不自覺被削弱，剩下氣音。
聊起死亡，話題不覺間又繞回年齡。活到71歲，如何替自己下註腳呢？他不改機鋒說道：「人生七十『一開始』！我每天都是第一天，每天也都是最後一天，所以有趣得很，也忙得很。你看電影《打不倒的勇者》，一開始是白人統治者在打橄欖球，黑人一直在踢足球，當曼德拉（Nelson Rolihlahla Mandela）當上總統，他的執政黨決議廢掉白人支持的橄欖球隊，大家才能出一口氣，但他卻獨排眾議，還讓橄欖球隊到黑人社區去教小孩子打球，最後大家團結贏得勝利，那是個傳奇啊。」他深吸一口氣，內心有所覺悟般說：「那時候曼德拉幾歲？比我現在老很多！」
蘇貞昌小檔案
- 出生：1947年生於屏東
- 學歷：屏東高中、台大法律系
- 經歷：律師高考及格、民進黨「18人創黨小組」成員之一、「美麗島事件」辯護律師、省議員、屏東縣長、台北縣（現新北市）長、總統府祕書長、行政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