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砂糖煙燻80秒,白鴨即變黃金鴨。煙燻香氣四溢。此時門口駛來一輛休旅車,許黃傑馬上起身:「賢哥來了。」他衝出去招呼,也是一身黑衣黑褲的賢哥下來,比許黃傑還壯,袖子底下露出有彩色刺青的粗手臂。賢哥堅持不曝光,「我曝光了,牛鬼蛇神就來了。」他說他出現,只是想幫許黃傑壯膽,就像以前那樣。
許黃傑過去跟著賢哥混幫派,在賢哥身邊當打手,「賢哥在,我就敢衝。其實我很晚才學壞。」許黃傑中學就讀桃園高中體育班,高二時曾拿下全國運動會400公尺跨欄第四名。「高三的時候受傷,不能練了,也沒辦法申請學校,就去當兵。退伍後,我媽罹癌過世,管我最嚴的人不在了,以前在田徑隊團體生活很封閉,我一接觸到外面的世界就玩瘋了。」
許黃傑20歲加入幫派,「那時太年輕,不會想,覺得成群結黨很帥。」主要工作是幫「公司」顧賭場及放款追債。不論顧場子或追債都提心吊膽,「怕警察,也怕有人黑吃黑來衝場子。追債也有風險。」他身上帶著小枝槍,裝出凶狠樣,但一直祈禱不要派上用場。
許黃傑自己跟養鴨場進冷凍鴨回來處理,前後要剪開,讓滾湯在鴨身流通。身高180公分的許黃傑,漢草好、能打但膽子小,一次與賢哥等一票兄弟到KTV唱歌,酒醉後與台北來的另票人馬擦槍走火打起來,他見情勢不對先跑,後來有人被打死,2個兄弟因殺人罪被抓去關,賢哥沒被供出來,跑去珠海避風頭,小組也就散了。
當時已經結婚生子的許黃傑,受到事件衝擊,下決心走正途。「我打過很多架,但真的弄出人命,嚇到了。還有也想到,我小孩以後念書要在父親的職業欄填什麼?」
想要脫離原有圈子的許黃傑,當時24歲,沒有一技之長很難找工作,「我做過水泥工、工廠作業員,但我的個性就是坐不住,去工廠上班教你的人又都很不耐煩,我受不了又不想打架就走了。」
之後擺過地攤、賣過檳榔、做過房仲,都賺不到什麼錢。「就飄來飄去,心情其實也很浮,後來賢哥來找我,問我要不要跟他去新竹學鴨香飯。」
不願正面曝光的賢哥(左)是吳家鴨香飯創始人,當年帶著許黃傑(右)一起拚正途,2人有革命情感。賢哥從珠海回台後,也一心要走正道,「在珠海,看到好多台流(跑路到珠海者)每天手背在後面,在路上晃來晃去…我回到台灣後,發現我跟的大哥也掛了,那我還回公司做什麼?」賢哥沒事幹,就常去一個朋友伯父開的小攤子吃東西、喝酒,「那個阿伯70幾歲已經不太想做了,就問我要不要學,我就想起黃傑,找他一起做。」
幾個混黑社會的兄弟窩在新竹小路邊攤,從切黃瓜開始學,「最不習慣就是清晨要起床去買菜、洗菜,我們這些人,以前都是夜生活,早起真的很痛苦。」但賢哥眉頭都沒皺了,許黃傑也只能硬撐下來。「跟阿伯主要是學炒菜、炒鴨血,阿伯的鴨香飯有黃瓜片、筍絲,再淋上醬汁,阿伯把醬汁配方傳給賢哥,半年後,他就帶我回中壢開店。」
炒鴨血口感滑嫩夠味,配碗白飯剛剛好。(60元/盤)賢哥帶著許黃傑急著做正當生意,在健行科大附近租了小店面就開起店來,為了感謝新竹阿伯,店名就用阿伯的姓氏取名,許黃傑說:「賢哥資金有限,我是根本沒錢,就先幫他做。初期,我們都去菜市場買現成的鴨,但成本很高,從一隻260元漲到320元,貴就算了,肉吃起來還很柴。」一開始,店裡生意很差,尤其開在學區,暑假一到,一整天都沒幾個人,「曾經一天丟掉十幾隻鴨。」許黃傑回憶他陪賢哥開店初期,2人常常在發呆,「心情是很壓抑的,生意差,賢哥的話也愈來愈少…」
為降低成本以及掌控品質,2人開始上網找資料,自己學煮鴨、燻鴨。「因為燻鴨味道很重,抽風機又很吵,我們後來就去省道旁的田間租了鐵皮屋,在那邊研究怎麼煮鴨、燻鴨;夏天的鴨瘦,瘦鴨要煮多久;冬天的鴨肥,肥鴨又要煮多久,火候、時間、口感都要記錄下來。煮完,再進鍋裡用砂糖燻,80秒就好,這也是試出來的。燻太久,味道就苦了。」
煙燻鴨要手工去骨剝成絲,製作相當費時。賢哥也改良新竹阿伯的醬汁配方,「阿伯的配方偏甜,賢哥是客家人,喜歡鹹一點,配方的比例做了調整。」慢慢地,口味做穩了,原本只有2爐在煮鴨、燻鴨,後來7、8個快速爐一起開火製鴨。「那時候製鴨已經移到總店地下室,我估計室內至少有50度,出完鴨,全身衣服也濕透了。」
店裡的獨門醬汁配方已製作成粉,許黃傑僅透露裡面有冰糖、砂糖、中藥。許黃傑跟在賢哥旁邊幫忙、學做生意,第3年他存夠錢,很自然便加盟賢哥創業。「我覺得這樣很好,沒有賢哥盯著,我一人也熬不過來。他把流程建立起來,我直接複製就好,省事很多。賢哥也找到知名鴨場進貨,還讓我直接叫貨,後來北部大多加盟店的燻鴨也都由我出。」
許黃傑的店開在林口老街,既是學區也是工業區,附近有醒吾科大、師大分部、黎明科大等,還有不少工廠。「我算是一炮而紅,這邊沒什麼人聽過鴨香飯,覺得很新鮮吧。」他第一個月營業額就做了快90萬元,「我很快就去長庚附近開第2間店,但是分店開了,我親自去顧,本店就得請店長。外人怎麼可能顧得好,業績開始掉,掉到後面一天剩7、8千元。」他找昔日信得過的哥兒們加入,也學賢哥讓利,讓哥兒們覺得是為自己打拚,2家店終於慢慢回穩,才又開了第3間店。
為了妻小,許黃傑不願再走回頭路,只想踏實賺錢過日。「第3間店我本來開在板橋,房租很貴、賠很慘。主要是那條街太多吃的,我對面就是25元的大碗滷肉飯,旁邊還有百元牛排餐,怎麼拚?」板橋店開3個月後失敗收場,他後來在林口大竹展店。
吳家鴨香飯漸打出名號,昔日幫派分子曾在第3年就找上門,希望賢哥帶許黃傑一起回「公司」,「我們好不容易做了一個正當生意,怎麼可能再回頭。想都沒想過。」許黃傑說,賢哥委婉拒絕,對方便三番兩次到2人店裡鬧事,「就在用餐時間找黑衣人來吃飯啊,一人坐一桌。也曾砸過店。只能忍,摸摸鼻子,把東西收一收…」後來賢哥認真跟對方談,「我記得賢哥只說,做兄弟就是一個名聲嚇人,不可能有錢。」賢哥透露他避風頭時,口袋連200元都沒有,想跟以前的底迪借五千元,底迪還不願意借。一句「可悲吧」,就把來找碴的人說服,後來也加入鴨香飯,現在要在南部開店。
一個鴨香飯,是好幾個𨑨迌人的人生轉捩點。許黃傑說:「本來賢哥就是希望跟我們一樣背景的人,能加入做個生意。犯殺人罪被關的兄弟的兒子,賢哥也是拉來店裡上班,就怕他在外面學壞。自己人要加盟,賢哥加盟金也收得不多。」但也發生生意做起來,手上一有錢又走回頭路的案例。「那個沒用的,一有錢就又上酒店,錢花在女人身上,還欠賭債,店放著人就跑了…」賢哥雖然生氣,但他說最挫折的是好心讓人來學,結果整個被copy走,「心很痛啊,要是以前,帶著黃傑就去『理論』了。」他說得含蓄。現在他懂得放下,「算了,你逼他關店,那又是好幾個家庭失業。」
中午一到,店裡湧入一批批學生,許黃傑快速幫忙出餐。中午一批批的學生湧進許黃傑的店裡,他客氣地招呼,但沒有過多的對話,動作迅速又謹慎地出餐,像在打仗。菜單上有幾十樣菜色,都在50元、80元左右。「除了鴨香飯,學生也愛吃蔥蛋,我們店的蔥蛋煎得很好。還有,鴨香飯除了淋醬,還要淋一匙鴨油,我們本來是淋熱油,後來我想到古早味的豬油拌飯都是淋冷油,我們就也改冷油淋熱飯,更能提升香味…」他緩緩地說。說完,店裡音樂剛好大聲放著〈浪子回頭〉,他跟賢哥相視而笑:「有必要這樣配合嗎?」
林口 蔡同學我同學上次來吃說很好吃,叫我要來試試。我覺得鴨香飯的鴨肉絲有鎖住水分,吃起來不柴,很juicy。飯也粒粒分明,醬汁香氣十足,再配上爽口的黃瓜,吃起來有層次,很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