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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相人間／要做最堅強的泡沫 張迪文
發佈時間2025.12.27 05:28 臺北時間
更新時間2025.12.27 05:29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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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駿碩、張迪文在短片《吊吊揈》合作，長片《眾生相》也合作，他形容那樣的關係好似蔡明亮跟李康生。《眾生相》，張迪文赤裸裸的肉身，在空蕩蕩的房子裡走來走去，確實很容易聯想到蔡明亮的電影，青春的肉體，日常的，真實的，脆弱的，它可以什麼都是，但就不是色情。但張迪文和李康生唯一的不同，一張俊美的臉、精緻的五官，陰柔的氣質，其實更神似提摩西夏勒梅或張國榮。
在電影裡面對炮友講英語，現實中受訪講華語，皆非現實生活中的香港話，他的對答緩緩地，慢慢地，斟酌再三，字字珠璣，彷彿一顆又一顆的泡沫，閃閃發亮。入圍金馬新人，星途璀璨，然24歲的年輕人心態又像42歲，又太早看穿演藝圈的一切皆是如夢幻泡影，說演藝事業無非「新藍領」，為了生活，自己仍兼差做著文職工作，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日當演員的養料，如張國榮歌裡唱的「天空海闊，要做最堅強的泡沫」。
金馬頒獎典禮日前圓滿落幕，最佳影片《大濛》、最佳導演《眾生相》李駿碩、影帝《幸福之路》張震、影后《地母》范冰冰。開獎名單看似花團錦簇，背後實則暗潮洶湧，評審團主席廖慶松在典禮當晚受訪，稱評審過程堪稱「史上最糾結」，多達7個獎項陷入8比7的膠著。換言之，15個評審中，只要有一個人心念改變，結果就會是：最佳影片《眾生相》、導演《地母》張吉安、影帝與影后是《大濛》柯煒林和《我家的事》高伊玲。差一票，本屆最佳新人就是《眾生相》的張迪文，而非《左撇子女孩》馬士媛。
認真要當演員 想登頒獎台
《眾生相》講述李駿碩10年約炮故事，10天拍完片中7、8段一夜情，多數演員都是李駿碩炮友本色演出，換言之，決定這部戲能否成功，關鍵在於24歲的青年演員張迪文。他流轉在不同男人的胸懷和床鋪，交換體液，也交換心事，聊孤單與自由，聊生存與毀滅，聊離開或留下，金馬獎執行長聞天祥於入圍名單記者會中說，張迪文在片中是「重要而獨特的存在」，大膽情節不僅是考驗表演尺度，「身體如何承載情感，更是讓觀眾相信他已幻化成每段關係裡的他者。」
這部片李駿碩說自己拍，自己寫，他不是沒有考慮過自己演出，最後為何是張迪文？他說：「《但願人長久》我幫祝紫嫣當聯合監製嘛。她跟攝影師拍短片的時候合作，長片也找了同一個攝影師，這層關係很美好啊，我跟迪文也是這樣，最早合作《吊吊揈》，《眾生相》再合作，像蔡明亮跟李康生。」
2018年，李駿碩憑藉《吊吊揈》入圍金馬最佳短片，片名在粵語原是形容條狀物懸吊搖擺的狀態，也有陽具擺盪的雙關，電影講香港中學生在升學高壓下的擺盪迷惘，也有性的迷惘，找當時還在念高中的張迪文演高中生，理所當然。短片拍完後，李駿碩拍《濁水漂流》，張迪文念香港中文大學，二人久沒聯絡，某日，李駿碩找人玩「狼人殺」欠咖，在IG揪人，張迪文來了，遊戲之中，李駿碩提及自己「想找個認真要當演員的演員」，問張迪文還想不想當演員？李駿碩回憶：「他那時候有點害羞，但又講得很真，那一刻，我覺得這就是一個真的想當演員的人。」
去年，張迪文看了奧斯卡典禮艾瑪史東領獎的片段，有感而發在IG發摯友限動，說有朝一日，自己也想登上頒獎舞台，李駿碩看到了，發私訊丟了《眾生相》劇本給張迪文，問他有沒有興趣試看看，要不要見面聊一聊？
李駿碩說，他那時候不只對張迪文一個人提出邀請，他的外型也不是最像的，但他是唯一一個面試時，把整個劇本背下來的。
異性戀演同志 跨性別領略
李駿碩用李康生、蔡明亮譬喻二人的合作關係。而《眾生相》裡，張迪文赤身裸體，在空蕩蕩的房子裡走來走去，大段大段的裸露，確實很容易聯想到蔡明亮的電影，青春的肉體，日常的，真實的，脆弱的，它可以什麼都是，但就不是色情。但張迪文和李康生唯一的不同，在於他那張俊美的臉，精緻的五官，陰柔的氣質其實更神似提摩西夏勒梅。
他在電影裡面對炮友講英語，現實中接受我們訪問講華語，都非現實生活中的母語，他講話緩緩地，慢慢地，有一種優雅的姿態，從拿到劇本至演出只有一個月的時間，沒有角色的成長弧線。李駿碩給的指令就是「只是個『無聊』的角色，在關係中徘徊只為尋歡。」24歲、異性戀的他如何駕馭這個角色？「我不是同志，但是我在讀大學的時候接觸性別理論，當演員其實更能領略何謂『Gender is a spectrum. 』（性別只是光譜），我要愛上一個男生、對他有好感，其實只要找到他身上你覺得美麗，或是吸引到你的地方，專注這一點、放大這一點，你就會愛上他。」
《眾生相》充斥許許多多的長鏡頭，演員們就在鏡框一樣的畫面，安安靜靜的對話，自在的走動，電影有一種日常的，瑣碎的，紀錄片一樣的品質，每場戲開拍前，他和演員們多半只能透過視訊排練，「那樣的真實感來自即興吧，你得聆聽對手說什麼，當下即時回應變化，那不是靠人物小傳、靠想像角色人物有什麼成長背景，而是要相信那當下發生的東西是美麗的，回應那份美麗。」
他每一句話斟酌再三，但字字珠璣，彷彿一顆又一顆泡沫，閃閃發亮，好似張國榮，有種慵懶的姿態，委實難以想像這個入圍金馬最佳新人的年輕人在之前，除了短片、MV，只有拍過二、三部電視劇的經驗。
想當善良專注 會發光的人
問他何以憧憬當演員？他說拍《吊吊揈》只是好玩，沒有別的雜念。考上中大，約莫大一或大二時，有一天在家看Netflix《性愛自修室》（Sex Education）的幕後花絮，見一群年輕演員和工作團隊為完成一件事群策群力，深刻覺得那樣的氛圍很美好，於是大量參與學校話劇社團，修了一些戲劇課，甚至在大四當交換學生時，在國外上了一些小丑學校的課程。但更關鍵理由是中大的某位老師，「我跟李駿碩大學都是念新聞的嘛，有一位教我們 Featuring story（特寫新聞）的老師，他以前是記者，但發現在社會的一些事讓他在做記者的路途上有很多阻礙，但他還是很善良，很盡責地去當記者、當老師，我就覺得哇，這個人好美麗，這個人在發光。」此時此刻，在香港從事新聞工作，怎麼可能沒有很多阻礙呢？他補充，與其說他想變成一個演員，不如說他想在特定一件事上專注，他想當那樣一個人，善良而專注，且會發光的人。
他的談吐詞彙是精準的，概念是完整的。這是否意味著他生活裡需要大量的獨處，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是吧，小時候住的地方離學校很遠，每天搭車上學要二個小時，放學又是二個小時，所以我有很多獨處的空間和時間，每天想我今天過得怎麼樣？哪一句話應該又可以怎麼說？大四在國外當交換學生，有半年一個學期的時間，都是一個人，逛美術館，當你夠無聊的時候，你就會在心裡對自己問問題，發現原來我是這樣想的。我不敢說自己看了很多書、很多電影，電影我很少看二遍，但我有喜歡的電影，Paul Thomas Anderson有新片《One Battle After Another》（一戰再戰），但他之前的《Punch-Drunk Love》（戀愛雞尾酒）和《Magnolia》（心靈角落）我都好喜歡。前一陣子楊德昌《一一》在香港重映，我也很喜歡。」
24歲的他，喜歡的幾乎是他出生前後幾年的電影，難怪講話有種老氣。內心喜歡還不夠，要能說出喜歡哪一點才算數。「有一段時間，我很在乎，我能不能把我的想法，和我看過的東西透過語言講出來，因為我覺得這樣你才算真正的明白了一些東西。我上完表演課的時候，會逼自己用文字整理我那一天學到了什麼，我覺得什麼是好看，什麼是不好看的，大概有一年的時間，我是逼我自己這樣做的。」
作品尺度太大 媽媽拒絕看
又追問他去年發限動說想像艾瑪史東那樣登上頒獎舞台，應該不是只是想穿著漂亮禮服，走紅毯那樣虛榮的理由吧？（畢竟金馬頒獎當天，電影公司幫他準備一件前衛大膽的禮服，他都拒絕了），「我想被看見，想被那些發自內心的掌聲包圍著，你可以說那很虛榮，但我好想有人跟我說『我做得很好』，這是我最渴望的東西。」
電影去年開拍，今年2月在柏林首映，2025年都靈戀人同志影展最佳劇情片、OUTshine邁阿密同志影展最佳劇情片特別提及、巴西聖保羅電影節最佳同志片。最終，他跟李駿碩抵達了金馬獎頒獎盛會，最佳新人一票之差飲恨，失落的情緒一下子就消化光了，他想的是怎樣還可以做得更好，「事後想想，我覺得我的表演還是過於保留，我說我拍這個電影想要追求真實感，但某些對白，我自己有想法，自己有情緒，但我沒有完全放進去，這可能是我沒拿獎的原因。」
他真的做得很好了，第一次拍電影當男主角，成績斐然，但那些掌聲並不包含家人。電影拍好了，邀請媽媽看電影，媽媽拒絕了，因為電影尺度太大，「我好像已經有一點點習慣不被他們喜歡，但也不會因為他們不喜歡而被影響，我覺得呢，他們給我這個自由、這個空間，去做我自己喜歡的事已經很好了，所以我想我也要給他們不喜歡的空間和自由吧。」
演員是新藍領 為生活兼職
講演戲，講閱讀，都是一顆又一顆美麗的薔薇泡沫，18歲立志當演員、拍電視劇，拍MV，拍電影，參加影展，一切按部就班，對於這條路可還有進一步規劃和遠景，想要30歲之前達成什麼目標？他回答得斬釘截鐵，自己潑了自己一盆冷水，「沒有，因為環境太現實了。」
明明是24歲，但談吐像42歲，他說他現在在研究《易經》，覺得當下沒有什麼是不會變的，故而自己在「香港一家不想說，總之是文職的兼差工作」上班。
故而他在其他的訪問說「演員是新的藍領」，站上金馬獎的舞台很光鮮亮麗，但只靠演員的收入根本無法養活自己，然而這些演戲以外的差事，都是表演的養料，演戲享受當下的隨性和即興，但又把自己逼得很緊，他說：「因為外在環境你無法決定，所以你更要把自己做好啊，把一切都準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