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多年,不乏有學生向校內其他教職員反應老師的行為令人不悅,但老師仍在校內帶著V8遊走,孩子只能學著保護自己,看到老師靠近更衣室時相互低聲提醒。
「其實前校長還有,一些資深的老師都知道狀況。」在A校轄區擔任性平委員的陳律師說,這次事件上了新聞,現任校長與歷任學務主任遭到懲處後,「前任校長私下挖苦現任校長:『你真有膽,在這當校長超過4年。我都做4年就趕快跑,怕做太久,哪天在我任內出事』。」
也有校內年資較高的老師這時才吐露過去也曾陪著前校長去拜訪學生家長,「協調」這名老師的「麻煩」、幫著「按耐」(台語:安撫)家長情緒。陳律師說:「被懲處的教職員裡,有些人年資很淺,才剛到學校沒幾年。遇到這事讓他們心裡很不平衡,覺得『你們這些知道的人為什麼都不說?』」
知情者為何選擇沉默?這也是王敏(化名)長年的困惑。2009年,花蓮太平國小爆發田姓教師長期性侵女童案。由於校長、主任早已知情多年,未依法通報,導致多人受害,事後監察院一口氣彈劾了前後任校長、主任等3人。
當年曾擔任調查委員之一的王敏總共發現3名受害者。「調查結果出爐後,我接到一通電話,來電的是太平國小裡其他老師。電話那頭問,我有沒有調查到某個已畢業的女孩也是受害人?」王敏愣住了,她回答對方,調查結果裡沒有包括這名女孩。
王敏當時心想:「冒出案外案了!」她追查女孩近況,找到女孩就讀的國中。發現女孩剛上國中時,就因為翹課、和現役軍人援交被抓,送回學校輔導。輔導過程中,國中這頭發現女孩早在2002年就讀太平國小時,便曾遭田姓教師性侵,該國中的輔導老師那時便已告知太平國小這件事。但太平國小那端始終沒有任何動作,遲至2009年田姓教師才被揭發長期性侵女童,中間不知多少人受害。
「我那時馬上開車去找主任,問他早就知道田姓教師的事,為什麼沒有通報?」王敏說,他至今都記得主任在他逼問下,眼裡都是淚,「主任跟我說:『我這麼多年在這裡努力提升學生的學業成就,這些努力都白費嗎?』學生被性侵,他沒能保護孩子,還跟我說什麼『提升學業成就』?」這回答聽得王敏腦袋昏脹。
王敏又開車去尋太平國小前一任校長,問他是不是早知道田姓老師性侵的事?「前校長告訴我:那時田姓老師來找他,一直掉淚,他看著田姓老師,叫他以後要做什麼之前,都要先為自己的家庭想想。然後給了田姓老師一次機會。」王敏只咬牙回前校長:「這些小孩,也各自有家庭、有人生好嗎!」
「你說這些知情不報的人在想什麼?」王敏深深吸了口氣:「我猜他們想的是:『不要發生在我身上,就都不重要』。」
2009年花蓮太平國小這樁性侵案經監察院彈劾後,教育界驚覺性平事件未能依法通報,也會面對咎責。之後《性別平等教育法》幾次修法,加重了未盡通報責任的懲處。「不過教育界內部那種『以和為貴』的鄉愿氣息還是十分嚴重,彼此都是師徒、學長姐等關係,沒有人想得罪誰,」
王敏嘆了口氣。去年他經手的另一起性平案件,一所國中老師與學生發生性行為,老師是校長倚重的人,父親是該校的主任,面對性平爭議,校方開口閉口都是推諉,「校長一直跟我說這怎麼能算性侵,對方會檢舉,不過就是想要錢。」聽得王敏內心翻騰,「這些人性平教育都是上假的嗎?」
高鳳仙曾經調查包括太平國小在內的多起校園性侵案。10年來她也常常思索,「究竟是怎樣的內部文化,導致內部人員知情不報,性平事件通報流程失靈?」在她經手的案件裡,類似劇情總在不同案件裡上演。
2年前她正打算前往北部某國中調查校內球隊性平案件,據報該校一名教練會啃咬孩子的背、拉扯生殖器。臨行前高鳳仙接到一封匿名信。寄信的人正是該所國中的教職員,信裡寫著:為了應付監委到訪,校長、主任早已沙盤推演一陣,模擬委員問答,還要求教職員「口徑一致,不要露出馬腳」。
果然到訪當天,校長一干人等全是一問三不知,否認這起教練猥褻球員的性平事件。騷擾孩子的教練被解聘後,接替的新教練也一樣三緘其口,談起性平案件只說「是在玩啦!」
「後來我們在校園裡遇見幾個棒球隊的學生,才把案情全問了出來。」高鳳仙不解:「明明事情發生在舊校長任內,我去調查時,校長都換人了,但新接手的校長也不見得想好好查,反而是幫著掩蓋。」
「家長更不敢張揚。」高鳳仙說,體育班的升學、發展全靠教練,「要出來指認內部性平問題,等於是你未來完全斷了體育這條路。」極度歪斜的權力關係下,多數家長往往選擇不追究。最後9成以上的家長都到學校簽了自願放棄調查書——包括被拉扯生殖器的孩子的家長——就是為了小孩能繼續打球。幾個不願放棄調查,走上提告、轉校的孩子,反而面臨禁賽處分。
幾個棒球教練也私下議論,體育界彼此都是學長、師徒,工作都是相互推介的,出了事怎麼好公開批評別人。
★《鏡週刊》關心您:若自身或旁人遭受身體虐待、精神虐待、性侵害、性騷擾,請立刻撥打110報案,再尋求113專線,求助專業社工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