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寫一篇好的報導,成就感還是有的,不過,她苦笑說,她入行沒幾年,就感覺媒體是夕陽產業,「一進去要先掛實習記者2年,之後才能升正式記者,但要升的時候,因雷曼兄弟倒閉引發的金融海嘯掃到我們,公司主管說要共體時艱,升職不加薪。」頗受賞識的小八雖然躲過裁員,薪水卻一直停滯,「有加過幾次很無感的幾百元。」薪水雖然極普通,但大報美食記者在外還是備受禮遇,「好比短時間內就去過瑞士2次。」她用此來自我平衡。她自己也會不小心浮誇,「有一年我留職停薪去紐約遊學,想體驗不一樣的飲食文化,明明很窮,還是花了快1萬元去吃米其林餐廳。」
隨著紙媒式微、面臨轉型,本來可以好好寫專題報導的小八,也必須搶快發網路即時新聞,「我覺得很煩,我不認為一個五星級餐廳推新套餐算什麼獨家。」後來離職去《聯合報》娛樂生活中心,因是自負盈虧的獨立單位,「所以要寫一些業配。」她很快便離開。
小八最後待的媒體是《壹週刊》,擔任美食旅遊組主任,但後期幾乎都是外包,全組剩她1人,負責跟外稿溝通。「我沒有特別緊張《壹週刊》到底會不會結束,覺得先把事情做好再說。」她做到2020年2月29日,陪著週刊關燈收攤,「我在週刊才2年,遣散費很少,領了4個月的失業補助,我當時覺得不可能再找到媒體正職工作,因為美食旅遊這類稿子外包已是趨勢。」
教完拳擊有氧課,小八已滿身大汗。一直有運動習慣的小八,是健身俱樂部World Gym老會員,「我會固定去健身房,也最喜歡登山,這是我心煩阿雜時,放空自己的方法。」跟了5、6年的明星級教練,早年曾是旅遊雜誌《行遍天下》記者,得知她失業後,問她要不要參加有氧教練培訓,給自己一個跳脫媒體的機會,他願意當推薦人。
「我想了一下,覺得健康意識抬頭,健身產業好像是往上走。」只是轉換跑道從零開始,不只需要勇氣,更需要抗壓性。為期三個月的培訓課程,讓小八陷入人生最低潮。
「那段時間我非常痛苦,那個痛苦在於,大家起跑點不同,卻被放在同一個水準上比較…我是屬於後端、每次被點名要加油、要跟上大家的那個。」跟小八同期參加培訓的二十多人中,很多是剛從體院或舞蹈系畢業,也有在外面已教過一、兩個項目,再來進修的。「我是全班年紀第二大,大家自我介紹時都說剛從哪裡哪裡畢業,我說我已經大學畢業十五年了。」
小八其實並不認為自己的體能不如人,「畢竟我也是長期有運動的。但因為受訓的幾個項目中,有一、兩個是我之前完全沒碰過的,譬如踏板,身體的協調性一時無法適應。」媒體資優生當時一直被否定,挫折感很深,「我沒有想要放棄,但很怕被放棄。」參加培訓就是希望能通過訓練,成為正職的有氧老師,「後來全班年紀最大的被淘汰了,只能先兼職,我壓力更大。」
那段時間,小八只要跟熟一點的朋友聊到近況,就會脆弱到掉淚,回家也曾崩潰大哭。心理素質要磨練,身體也拚到極限,「常常肌肉緊繃到半夜被痛醒,後來還腳底筋膜炎。」回想起受訓的日子,小八似乎又紅了眼眶。
擔任美食記者時,小八(左)與來台的法國名廚侯布雄(右)合照。(小八提供)終於通過艱困培訓,小八如今已在World Gym教課1年半,是正職的有氧老師,「只要是正職老師,就保證1週至少會排15堂課。」以她來說,每月可領4萬元左右,「雖然沒有當記者時收入好,但比較有時間做自己的事,而且邊運動還能邊賺錢。」
小八說自己還算是菜鳥,只求能夠先順暢教課,不急著經營學生,「我並沒有追求要當明星教練,我知道有些明星級教練一天可以上5堂課,收入很不錯。」她想先慢慢找到自己的教課風格,「我覺得我是屬於比較心靈層面的老師,哈哈哈。」
對於這份工作,小八自覺漸入佳境,「唯一不習慣是,每天回家要洗好多衣服,因為我上完一堂課就全身大汗要換衣,包包塞滿臭衣。」工作之餘,她最近也開始經營部落格,「我想寫關於登山的一些問題或灰色地帶…」勇敢轉換跑道的小八,重新找到生活節奏。
「足陽明胃這條經脈上有40多個穴位,按下去很痛,有可能腸胃不好或是脹氣…」林志軒表情專注地揉壓並低聲說道:「我只有遇到比較熟的客人,才會講一下話。」當按摩師傅第7個年頭的他,力道收放自如,一雙手雖然有些青筋,但手指關節沒有變型,「按摩的時候要坐挺,每根手指都要靈活,這樣就不會過度使用其中幾根指頭。」跟他相熟的師傅,都知道他有武術底子,但幾乎沒人知道他多年前曾任職媒體。
林志軒從下午3點上班到凌晨3點,當按摩師身體雖然勞累,但他覺得至少下班不必把工作帶回家,壓力比較小。「我當年能進《蘋果日報》資料室,也是跌破很多人眼鏡。」林志軒是文化大學武術系畢業,同學大部分擔任保全、保鑣,不然就去考警察或消防隊,「他們聽到我在《蘋果日報》上班,都會大叫:『哇賽!好酷喔。』」
報社資料室專員為養家 專找高薪體力活
- 林志軒,42歲
- 學歷:文化大學武術系
- 媒體資歷:蘋果日報資料室7年,月薪3.9萬元
- 現職:熊本木足體養生會館按摩師傅,月入約7萬元
- 轉職心法:勤能補拙
彼時《蘋果日報》正夯,林志軒因大二就在文大圖書館當志工,大三那年有機會進《蘋果日報》資料室當工讀生,「我因雙親年邁又是獨子,只需當一週國民兵,畢業、退伍後,資料室主管就問我要不要轉正職。」
林志軒說,當年資料室同事,就算不是圖資系畢業,也都是大傳相關科系,他因非本科系出身,起薪比其他人低,只有3萬1,但他不以為意,「我覺得我同事都是神,有人精通日語、有人精通韓語,我看不懂的,他們都看得懂。能跟他們一起工作,我覺得很光榮。」他坦言,當時自己其實有點自卑。
資料室工作繁瑣,最重要就是要會google、要下關鍵字,把攝影記者每天丟進來的大量照片查出人、事、時、地,掃描歸檔,「這些照片沒歸檔就只是垃圾,歸了檔,才有價值。」他自知學歷不如人,工作加倍努力,「要記各大品牌、車子廠牌,精品還要會分是正版還盜版。回家要看電視新聞、要認人,《康熙來了》也必看,記者來調照片,不能搞錯事件、認錯人、調錯圖。」
林志軒(右)與《蘋果日報》資料室同事合影。(林志軒提供)他的薪水從3萬1慢慢加到3萬9,省吃儉用存下幾十萬元,頂下舞蹈教室開武館,週末教小朋友武術。2013年家裡發生巨變,「我爸是文盲,房子被騙走,我媽氣到中風,我們最慘時沒地方住,擠8坪小屋,我1人養家,後來我爸過世,我還要照顧我媽起居。」他鼓起勇氣問主管有無加薪可能,「主管說到頂就是這個薪水,除非再去相關科系進修。」他決定離開報社,並結束不賺錢的武館,想找收入高的工作。
「那是人生最低潮的時期,每天都很煩躁,很想不顧一切去殺死騙我爸的人。後來帶我媽去教會,每天唱詩歌…心情才慢慢平靜下來。」重振精神後,他先去考大客車駕照,當了半年公車司機,「薪水有6萬多元,但菜鳥司機的班都排很爛,常常開到半夜,第二天又最早班,也算血汗工作。」為了提神他狂抽菸,搞壞支氣管,開公車還帶著媽媽,「我不放心我媽一個人在家,就都帶著她。後來主管叫我不要再帶媽媽上班,我說那我不做了。」
一有空檔,林志軒會看經絡穴道等書籍,準備參加國考。林志軒獨自照顧中風母親近十年,這天他放假,到按摩協會與同事交流技術,也帶著母親同行。非常孝順的林志軒,因為常帶媽媽去按摩復健,決定花2萬元到協會學按摩的經絡手法。後來聽師傅說按摩業只要技術在手還滿好賺的,本來就有點基礎的他,學了半年就出師,從推拿館做起。
「精油、指壓手法愈來愈純熟,就到大型養身會館上班。」那時還沒疫情,觀光客很多,他曾一天按16小時,賺6、7千元,「疫情前,月入7、8萬元是基本。」不過,他說也常遇到男同志性騷,「按摩按到自己脫光,不然就是說深蹲蹲到該邊(胯下)肌肉很緊,要我多加強那邊。」林志軒說他不會太介意,但會提醒自己按摩手法不要太輕柔,免得更撩發對方慾火。
文大武術系畢業的林志軒,曾開過3年武館。(林志軒提供)林志軒說,在《蘋果日報》資料室上班雖然較體面,但薪水不多,壓力又大,「那時我也把自己當服務業,以前是服務記者,現在服務客人。差最多的是心態,以前每天都想休假,現在難得休一天,還怕錯過生意好的日子。」
去年林志軒經朋友介紹娶了嫩妻,女兒剛出生3個月,也在新北市買了房,一家4口3代同堂,他靠努力、勞力撐起一個家。
穿戴整齊、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53歲的高煜霖坐鎮一人工作室,不厭其煩地自拍影片放網路,「花蓮63連震!震出的卦象呈現物極必反…」並用元宇宙包裝,足足拍了64卦,讓人在電腦前默念心中問題就可以卜卦。所有影片都是他自己剪輯、後製,姑且不論影片精緻度如何,光是這種不間斷的耐力,一般大師基本上不可能做到。
曾在年輕時跌過跤的高煜霖,現在行事謹慎,擔任命理師不碰陰間事、不看陰宅,工作室採預約制。「自從我開始拍影片與網友互動,來預約算命的陌生客就變多了,以前基本上都靠朋友支持。」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年過半百還這麼拚,主要是因為他原本的行業幾乎已走到盡頭。
地方記者度寒冬 斜槓算命開源
- 高煜霖,53歲
- 學歷:海青工商廣告設計科畢業、中山大學企管系肄業
- 媒體資歷:《經濟日報》駐高雄記者6年,月薪約4萬元;《民眾日報》記者至今,月薪約2萬元
- 現職:易經命理師,月入約3.5萬元
- 轉職心法:積極、樂觀看待轉變
高煜霖積極想方法與網友連結,每天找時事話題自拍易經卜卦影片,幾乎不間斷。高煜霖掏出2張名片:「民眾日報記者劉煜霖」「易經煜言命理師高煜霖」,他本姓劉,「用不同姓,才知道打電話來的是要問事,還是找我跑新聞。」基本上,找他跑新聞的電話已經很少,「但我每天還是會去警察局、里長辦公室走動一下,固定發一條稿。」他當地方記者近20年,早期記者頭銜到哪都好用,去哪都走路有風,「現在網路媒體太多了,這張名片不太管用了。」
態度謙虛有禮的高煜霖,說他年輕時曾經狂妄自大。高雄海青工商廣設科畢業的他,第一份工作是房屋代銷,80年代景氣好,他曾經賣完一檔佣金就賺5、60萬,24歲就當到部門經理,也是在這個時期,認識幾位來看建案風水的老師,開始對玄學產生興趣,一直拜師學易經。
身高178公分、外型體面的他,當年有「代銷界發仔」稱號,「每天陪客戶去酒店玩,覺得沒有我賣不掉的案子,有點囂張吧。後來跌了一大跤…」高煜霖不想多提往事,只說是投資房產賠錢,「周轉不過來,到處去跟朋友借,但沒有人願意伸出援手。」
在代銷圈兜轉一圈,到頭一場空。「我有深刻反省,一個是個性要改,要懂得收斂,另外就是要想辦法擴展人脈。」35歲那年,他在《聯合報》上看到一則廣告寫:徵記者,心想記者能最快累積人脈,決定北上應試,「我記得在弘道國中考試,2、3百人去考,我通過筆試、面試,被分派做《經濟日報》駐高雄地方記者。」
在高雄跑警政的高煜霖,曾與南下助選的藝人豬哥亮合影。(高煜霖提供)他回憶,當時薪水約4萬多元,在南部很好過,足夠養家活口,但工作量大,壓力也大,做了6年後來跳槽《民眾日報》,「其實地方記者是這樣,一人要身兼多職,分到哪個地區,那裡所有大小事就都是你的線。薪水也許不多,但選舉一到,很多單位會有預算讓你消化,加一加也還OK。」只是隨著媒體寒冬,地方記者尤其苦,「薪水就很低很低,政府單位的預算也不一定要給你了,被很多網路媒體搶去。」高煜霖反而是去警局或什麼單位走動時,因為大家知道他會算命,時不時捧場請他幫忙看一下,「我都說不收費,但他們還是會包個紅包給我。」
高煜霖第一份工作是房屋代銷,因此認識許多看建案風水的大師,他習藝30年,4年前正式入行。南部記者同業也情義相挺,「譬如高雄桶屍案,他們寫報導時會採用我的命理觀點,幫我露出。」但真正的轉捩點是2018年高雄市長選舉,他最早預測韓國瑜有開創格局,被記者好友報導出來,打開了一些知名度,「當時網友都笑我,結果證明我預測沒錯。」
他免費幫一百個人算命後,正式成立工作室。初期一個月可能只有一、兩個客人,但他不灰心,鍥而不捨地找方法,「隨時搭上時事,YouTube有頻道、LINE也有互動群組。」高煜霖說,他開始學命理後知道,除了改姓名,只有積極樂觀才能轉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