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商店不僅能止飢,還是賺錢的好所在,宋尚緯曾經靠買商品集點數換贈品,再將商品和贈品轉賣賺價差,「一檔憤怒鳥杯子大概賺了20萬。」他賺錢的日子起步的早,因為家裡窮,國中就靠打遊戲賣寶物賺零用錢。到了大學更是不眠不休,一天上線10小時,連發燒39度也準時上線,4年學費和生活費全靠這個技能,打遊戲簡直成了正職,上課反而是副業了。
這種能以便利商店飯團當一餐打發的人,並不是不重視吃食,而是為了生存可以無所不用其極。這位講話透著點江湖味,動不動就說「打人」和「弄死他」的男子,有一個夢幻的專才:他是台灣新一代詩人,出版的詩集是少數能夠「再版」的作者。
宋尚緯寫作的年紀開始得早:「我很壓抑,國中寫恐怖小說,故事就是一直有人死掉,那些死掉的都是我班上的同學。」因為身材的關係,同學嘲笑他,把他的桌子藏起來;老師也語帶責怪:「你媽怎麼幫你養成這樣?」他報復的方式就是讓他們在故事裡痛痛快快死一遍。
「後來我學會反擊,我很會打架,有人被我打到住院。」上了高職,因為不適應,體重到達220公斤,「我每天醒來,就覺得好累,好想去死。」站著累,躺著也累,當時是樂隊班,他因為太胖沒有制服穿,於是不能上台表演。他說,當時每天就是無意識地一直吃。
有媽媽在路上會當著他的面告誡自己的小孩:「你再吃,就會像這個哥哥這樣。」宋尚緯聽了,直接往這位媽媽的頭上打下去。「別人不是好東西,你當好東西就能活嗎?」這是他的生存哲學。
他開始寫詩:「現實生活有太多垃圾事了。」垃圾事成了他寫詩的源頭,高中得到台積電文學獎,老師建議他轉到夜校普通科,「我們班上有老阿嬤、卡車司機、酒店圍事,我跟這些人不爽就打架,相處反而輕鬆。」
夜校2年,功課和同儕的壓力減緩,找到寫詩的出口,他的體重減輕了80公斤,「我知道自己的胖,其實是心理的問題。」想死對他來說不是情緒的形容詞,而是動詞,他曾爬上樓頂打算跳樓,就只差一步。
追究起來,不快樂除了胖,還有家庭:「我看過連續劇裡,小孩問爸爸:我們家會破產嗎?爸爸說,不會,因為我們家沒錢可以破產。我爸跟我講過一模一樣的話。」父親軍官退伍,到中國做生意被騙錢,返台後賣過鞋子、土窯雞、枝仔冰。
父親忙生計,持家的母親則脾氣剛烈,與宋尚緯也衝突不斷:「我小一偷我媽50元去買東西吃,結果我媽衝到學校教室把我拉出來打,所有人都出來看…小時候我胖被欺負,回家告狀,我媽拉我去對方家裡,當著對方家長的面賞我一巴掌,我嚇呆了。」他後來曉得,母親其實是要給對方家長難看。此後,他決定不論在外面受到任何欺負都靠自己解決。
他說自己沒什麼朋友,也不必有朋友,日子一直是靠自己獨活下來,沒人幫得了忙。因此,活著是一件很累的事:「可是,死了並沒有比較好…我現在想通了,我想看的漫畫還沒追完,還有交往多年的女朋友會難過…。」
至於衝突不斷的母親,這幾年也和緩了,「有一年他帶我去看減肥門診,在診間就哭了,她說,很對不起把我生成這樣…這其實不是她的錯。」這幾年他和母親和解、有了穩定交往的女友,人生有了牽掛,於是他明白,在這個人與人互相踐踏的世間裡,最珍貴的事無非就是把對方當人看。
問他當時沒寫詩的話,人生有什麼不同?「應該早就去死了,那也沒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