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
2017.07.31 12:33 臺北時間

【吃便當】紅蘿蔔與亞曼尼

許悔之年輕時迷戀名牌西裝,名牌可以從字母A排到Z,這天採訪卻是簡單的平價衣服。
許悔之年輕時迷戀名牌西裝,名牌可以從字母A排到Z,這天採訪卻是簡單的平價衣服。
詩人許悔之這天的午餐是童年便當的復刻版,他說:「昨天我媽聊到今天準備的便當,她交代我一定要放紅蘿蔔。」母親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最恨的便是紅蘿蔔。「到朋友家吃飯,煮湯有紅蘿蔔我一定請對方挑掉,我自己做菜也不放。」
挑食的陰影要從童年說起,許悔之出生於桃園觀音,父母皆務農,觀音鄉從農村變工業區,父母就進了工廠工作,許悔之下有一弟一妹,從小同住的還有二伯一家人,日子只能求溫飽,餘裕優雅都是奢談與妄想。
許悔之從小有假性近視,母親為了他的視力,每天便當裡必準備了紅蘿蔔,若彼時工作不忙,便當的紅蘿蔔便切絲炒蛋;若工廠趕工,便當裡出現的是一整根未切的紅蘿蔔:「便當蒸一整天,打開全是紅蘿蔔的味道,非常可怕。」悔之心裡苦,可是悔之不說。
「家境不好但家裡還讓我去念私立中學,父母是愛我的…在這樣環境長大,你會很早就知道不要去麻煩別人,不要造成大人的困擾。」私立學校的貧富更顯而易見,別人的便當是一整條魚,上面灑薑絲或蔥花,從食物的配色和刀工,他很小就知道那是「另一個世界」的食物。「一直到很多年後,我明白紅蘿蔔是媽媽用她的方式愛我。」
人人皆謂安貧樂道,但更多時候貧困只是血淋淋的現實窘迫。許悔之還記得有一年大白菜的市場價格好,母親準備晚餐時,拿著一顆家裡種的白菜有些遲疑,最後捨不得吃,只摘了外層的幾片硬葉炒菜,剩下的隔天拿到市場賣錢。
許悔之重現他童年的便當,其中有他最愛的香腸和最討厭的紅蘿蔔。
「我很愛煮各種大白菜,有加蝦皮的、加魚皮的,還有奢華版的加蟹膏的,煮到我都覺得很變態…,我後來才意識到這是自我療癒的方法。」昔日匱乏的,今日必加倍追回,這是他年輕時面對生命的方式。
他二十多歲時,父親被診斷出癌症,許悔之出了病房就買生平第一套名牌西裝:「我從小穿堂哥們留下好幾手的衣服,一直立志,有天賺錢,我一定要買衣服買個痛快,直到我爸病了,意識到生命短暫,雖然薪水不多,但喜歡衣服、喜歡音樂,就要盡量享受。」他開玩笑說,從此之後:「諸法皆空自由自在了。」
諸法皆空,衣櫃反而塞得滿滿的,裡頭的西裝按品牌字母開頭可以從A排到Z、襯衫二百多件、領帶一百多條,其中他最偏愛亞曼尼(Armani)西裝:「因為有種壓抑的美感。」他細數亞曼尼的各種灰色,各種外人無法分辦的細微差異。「有時候知道這款明年不出了,我就一次買五件,有時是太喜歡了,就每種顏色都帶一件。」
直到有一年,他喝醉,把一件心愛的亞曼尼外套遺留在計程車上:「我放聲大哭,但我哭的不是衣服,是美麗的東西永遠都有消失的一天,原來整櫃華服是我的人生功課啊。」陳絲如爛草,他說整櫃的衣服有十分之九是穿不到的,放著就只能看它一日一日敗壞。
他對人敏感、對美好的事物終將逝去而感傷,寫詩是他面對黑洞的出口之一:「有人說寫詩的人是為賦新辭強說愁,如果可以不寫就快樂的活下去,我也不寫啊。寫作是自我辦識和釐清我和這個世界關係的方式。」
他事隔12年出版的新詩集,寫生活、寫社會事件:「當我在看到林冠華或是其他殉道者,我會很激動,那股衝動會驅使你去寫。」他說,世間的苦太多,文學是離苦的方式之一。
這幾年,年紀增長了,加上讀佛經的緣故,他不再迷戀華服與美食了:「人的一生是帶著各種印記在前進。自信多一點時,就會發現世間一切是幻化。你正面看人生的黑洞是功課,負面看是傷疤。」他這幾年開始吃紅蘿蔔了,這次採訪身上穿的是香蕉共和國和優衣酷。紅蘿蔔、亞曼尼和寫詩對他來說,都是面對生命的一種方式。
更新時間|2023.09.12 20:25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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