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之後，我們都將成為歷史。
最近他常常將這句話掛在嘴邊，雖然能夠寫入歷史的人寥若晨星，但我不打算向他潑冷水，說不定他真的能夠成為重要的歷史人物。
然而，據我的理解，他的意思其實是指百年之後，我們都死翹翹了，化為一堆塵土，正如百年之前的人們，曾經的愛恨嗔癡均已湮沒在歷史的長河裏，誰還在乎他們當時遭遇過甚麼，有過甚麼情感？
「我們來改寫歷史吧。」他說話時眼神堅定，早已下定好決心。
理論上，歷史不能改寫，發生了的事根本不可能抹殺掉，就像一齣已上映的電影，就算對劇情有任何不滿，也無法更改劇情。作為觀眾，眼看著主角一步一步墮進險境，再走一步就是絕路，明知道只要他走慢一秒便可避過災難，卻眼白白看著他不偏不倚在那一秒現身。你在戲外叫破喉嚨也無法阻止悲劇發生，而不管你觀看電影多少次，結果還是一樣，主角依然在那一秒現身、死亡。
電影中每個畫面都是定格，所有角色所有對白所有狀況連所有細節也一模一樣，輸了的主角不可能在電影播放第一萬次時變成贏家。
他作出反駁，「歷史不能改寫是根據我們的視點所作出的結論，我們來看百年前的事，一切皆已過去，但對百年前的人來說，所有的事情都是現在式，而我們的現在對他們而言卻是未來。正如未來人看我們都是過去式，可是當我們做出突破原來軌跡的行為，未來還是有機會改變的。」
他帶著這樣的信念準備改寫歷史，而我將從旁提供一切必要的協助。
在開始之前，我猶豫著到底應將故事的起始設在哪個時間點。我試著將起始點作出調整，或推前或延後，每次起始點產生變化，都會形成不同的氛圍，但唯一不變的是，我始終要向你訴說那三宗事故。
那就先不管時序，直接開始吧。
這是一張幼稚園幼高丁班學生在5、6月份生日會上的合照，班上共有25名學生，14男11女，當天全體學生出席。黑板上張貼著由鋁箔氣球組合而成的HAPPY BIRTHDAY，桌子上放著3個生日蛋糕和各款小食，還放滿禮物包。6個生日之星戴著紙製的皇冠形狀生日帽站在桌子後排，他們一手棒著玩具，一手做V形手勢。其他學生分兩排坐在桌子前，兩個女孩手腕合攏靠近下巴，兩隻小手放在臉頰兩旁扮作盛放的小花，一個紥馬尾的女孩伸出舌頭，樣子鬼馬，其他女孩都舉著V形手勢望向鏡頭，或咧嘴而笑，或嘟著小嘴。前排的男孩有一半沒有望向鏡頭，其中三個閉著眼睛，一個別過臉望向桌上的蛋糕，一個垂著頭，一個盯著旁邊的同學。有兩個男孩臭著一張臉，似乎並不享受這個生日會。
你看著這張照片，雖然滿眼盡是五、六歲的小可愛，但這不過是一張平平無奇的生日會合照，你放下照片，反正你對這些與你無關的孩子毫無興趣。然而，當你得悉照片中有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死於非命，隨即震驚地重新拿起照片仔細端詳，你默默地看了很久，依然無法從照片中判別出哪一個男生該死，哪一個女生短命。
你認真細看每一個小孩的臉孔，即使是臭著臉的男孩，也彷彿被一層透著光的幸福感包裹著，他們在充滿暖意的愛護中成長，對世界抱持極大的好奇心，還未能理解人類的惡意和命運的殘酷，所以目光無所畏懼，在他們眼中沒有過去的包袱，也沒有對未來的憧憬，只有當下的快樂。
請在當中選兩個你認為會死於非命的小孩吧。
你下意識咬咬下唇，無論如何挑不下手。
到底發生甚麼事？你問了一個你其實不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在這個生日會舉行不久的午後，這間幼稚園受到無情的襲擊，某人持鐵鎚襲擊幼稚園內的師生，幼高丁班是死傷最嚴重的一班，多個學生被鐵鎚狂砸頭顱，死去的男孩頭骨被砸碎，腦漿四溢，死去的女孩整張臉被砸個稀爛，面目全非，還有五名學生被襲身受重傷，如果不是一名女教師奮不顧身在襲擊中用身體保護學生，相信有更多學生傷亡，而那名教師傷勢嚴重，一直昏迷。
你聽不下去，怎麼可能有人這麼殘忍？上天又為甚麼這樣無情，容許這種事情發生？這裏的孩子全部都不該死啊。
所以，你無法選擇哪些小孩遇害吧？
你再拿起照片，一張張天真無邪的臉映入眼簾，一想到這裏的小孩被人用鐵鎚砸得頭破血流，更有可愛女孩的臉孔被砸爛，即使你沒看過血跡斑斑的兇案現場，也沒看過遇害者血肉模糊的照片，你也感覺到胸腔間有一陣灼熱的翻騰，你想嘔吐，將胃裏的東西全部吐出來。
你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這班小孩中選出兩個死者，但願他們的歡樂永遠定格，在生日會舉行的那一天，在老師按下快門的一瞬間，快樂無限延續，慘劇從來沒有發生。
《無差別愛人》於鏡文學連載中，欲知下回請點此>>> https://bit.ly/3plxlXf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