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三幕劇：德里克．沃克特 　蕭宇翔

●序幕 「多兇猛的畫面，如果有人問我 真實與虛構能否區分自細節，如果此刻 生與死背靠著背，重疊在顏料上 突圍一瞬而後消亡於我眼中的閃爍，必然 這是不可區分的，這是在風口── 海水冰冷拍入脊髓，水流 這快速的豹紋，肌理撕扯青筋 眼前的那艘船將沉沒無疑 海鷗已開始盤旋等待浪尖浮現 死者的殘肢，夕陽在海面燒滾血的脈絡 深紅的海水即將全黑如墨，視角 漸漸傾斜──眼前的那艘船 必沉無疑而你靠得那麼近，彷彿 就在不遠處的另一艘船上，正垂落 你絕望的望遠鏡，踱回斗室裡吸菸、拿起畫筆」 ●揭幕 『「這真是一幅無與倫比的畫，彷彿 就在奧德修斯的身旁。」他對著畫家說 站在這兇猛的畫面前，雙手抱胸 立體的白色顏料，僭越了紫黑的背景 而最下方是一無所知的亞麻布，承受著 他父親的敘事。一名最有勇氣的海員 戰爭焚毀前的故鄉，老家的窗口 就是這麼一幅港口映像。父親總是 瘸腿走近傍海的窗，一語不發 聽一下午無聲的浪，全憑遙想 這扇窗，此刻，框限著永恆與空虛 如喉嚨深不見底，如眼珠正酸蝕 水份經充足的曝曬釋放出鹽巴 他與畫家一人搬著一角──趁裡頭飄搖的水面 濺出前──在父親的遺像前，點燃這幅……』 「情節雖詩意，元素對立，但──」我打斷這口述 ●再揭 「但他們怎可能火葬記憶於逝水？」我提議 ：「如果燒的是一首詩稿呢？不用畫。」 小說家Ｌ盯著馬克杯底：「沒有道理，在你眼中 甚麼都是詩。」咖啡正湧動苦沫 稿紙翻到一無所知的背面。店窗外是 一片無驚之海，浪花如獅子的鬃髦任憑吹拂 渦流對獵物失去了興致。而船比雲朵輕 因此可以寫在海上，承載一些虛構的目的 小說家Ｌ，眉頭如皺壞的稿紙，情節正從腦海 流亡到窗外──夕陽，同時來臨同時離去 ──多平衡的意象。我彷彿捕捉到風中 在尋求著依附的一點什麼。什麼被遺棄了 在風中……在小說家萬里天晴的瞳孔外漂泊 萬里之外，詩人面前，聚合萬鈞的雷霆： 「多兇猛的畫面，如果有人問我……」 *德里克．沃科特（Sir Derek Walcott）為聖露西亞詩人，1992年獲諾貝爾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