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鏡到底／歡迎來到卡加布列島　何志偉

時間是11月下旬的星期日，地點是桃園大有梯田公園。灰撲撲的水泥城市闢建生態公園，有水塘、有稻田、有遊樂場，一場幼幼台活動在此熱熱鬧鬧地進行著。數百名小朋友，跟著舞台上草莓姐接、菠菜葛格蹦蹦跳跳，「我來到一個島，它叫卡加布列島，有隻身穿七彩衣的鳥，對著我微笑。我來到一個島，它叫卡加布列島，小黑猩猩很有禮貌，歡迎我來到。來到小湖旁，綠色青蛙抬頭望，牠和蜜蜂女皇竊竊私語在商量，la la la，大家要跟我一起唱！」

志偉葛格　童言童語宣政令

大有里、褔元里、寶寬里…人群中幾個穿競選背心的里長，圍著一個身穿綠色獵裝的男人，那是總統府副祕書長何志偉。政治人物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亮相，舞台背板寫著：「桃園HO幸福，親子派對」。HO，是何志偉的「何」。

「哇！各位小朋友大家好不好？今天有這麼多的氣球，為什麼呢？因為～我們很幸福。小朋友可以幫志偉葛格一個忙嗎？去抱一下你的爸爸媽媽、阿公阿嬤，說謝謝哦！好，今天我要特別感謝現場的爸爸媽媽跟阿公阿嬤，我們都是幸福的搖籃。大家知道嗎？目前賴總統最受歡迎的政策就是『0到18歲國家一起養』，0到6歲有7,000到13,000元的補助；一路到國小、國中、高中，全面的免學費；還有在私立的大學，我們還有35,000元的補助學費。所以在這邊要跟所有的爸爸媽媽跟阿公阿嬤，來做這樣的報告。那小朋友，我們有一個『有獎徵答』，大家想不想拿到小獎品？想不想？想的話有一個條件，親一下你的爸爸媽媽，要跟他說謝謝哦。」43歲的何志偉長著一張娃娃臉，比台上主持人更像幼幼台葛格，只見他拿著泡泡槍手舞足蹈，冰冷的政令宣導包裹在軟綿綿的童言童語裡，竟也沒有違和之感。

李四川說因板橋鄰居阿嬤鼓舞，願意參加黨內初選角逐新北市長。吳怡農表態爭取民進黨台北市長提名，遭同黨同志質疑根本沒有深耕基層。2026縣市長選舉倒數不到1年，參選者動作頻頻，何志偉近日屢屢在桃園拜廟，或參與親子活動，時間拉回5天前，我們來到總統府，問他到底選不選桃園市長？他沒有說會，也沒說不會，只說：「若獲黨徵召，將會全力以赴。」

擔當重任　入廳堂也進廚房

身處中華民國的權力中樞，在百年紅磚建築兜兜轉轉，空氣裡一片肅穆，唯獨副祕書長的辦公室是濃濃咖啡香和沙發音樂。AKA「中華精品咖啡交流協會榮譽理事長」的何志偉，劈頭就要我們選豆子、挑杯子，堅持手沖咖啡待客。這份工作會不會壓力大到血液裡都是咖啡因？「不會欸，我一天只能喝一杯，太晚喝，晚上就會睡不著。」你睡眠品質好不好？「很好欸，睡眠心跳才4、50。」

最Chill的人做最高壓的事，總統府副祕書長的日常是這樣：在府內，一天平均接待3到5組陳情團體、看200件陳情信件，府外則是大大小小的座談會和讀書會，這小時接受我們專訪，北市發生79歲老婦殺死身障兒的人倫悲劇，下一個小時又要幫賴清德總統到府關切。總統府祕書長是潘孟安，再下來是他和鄭俊昇2個副祕書長，何志偉負責外交、公共事務、國會和預算，「我很幸運，在當今政壇氛圍對立的狀況下，我去了立法院還可以全部把預算帶回來，沒有被刪。我的仇恨值沒這麼高，立法院很多不同政黨的立委都是老同事，你說我們是朋友嗎？是啊。委員們都很忙，但總統府的官員，願意在那邊等他，某個程度來講，就會創造一個比較好談的空間。我還負責跑基層、跑地方，總統不能蹲的，我可以蹲，總統不能跪的，我去跪啊，台語不是說『也愛做禮數，也愛做桌（抹）布』。」

什麼意思？就是華語「入得了廳堂，進得了廚房」的意思，不愧是政治世家出身，娃娃臉男人出口就能用最草根的俚俗語比喻最複雜的政治生態。他祖父何金養曾是北投鎮民代表會主席，母親薛凌曾任民進黨不分區立委，繼父陳勝宏則是陽信商業銀行董事長、現任民進黨中央黨部財務長。他在美國出生，2008年返台當兵，註銷美國國籍；2010、2014年連續2屆當選台北市議員；2018年，時任台北市第2選舉區（士林、大同區）立委姚文智請辭後，他參與補選勝出，2020年又以創新高的得票數及得票率連任。

初選失利　像被女朋友分手

提到擔任民代時的得意政績，他的聲音都拔高起來：「我推酒駕累犯就要去洗大體的政策，台北市真的破紀錄，有超過一年的時間，酒駕累犯肇事的死亡是歸零，我等於進行了一場超大型的社會實驗。我是TPASS（大眾運輸定期票）原始提案人，那是我畢生最驕傲的代表作，因為今年底就會有15億人次使用過，大家不會說『打破框架』，但我在框架外面再生一個框出來，嗯。這二個框是可以連在一起的。那我跟過往所有的副祕書長比較不一樣的地方是：我真的在框外面思考，嗯。我甚至可以把框框外面的東西，再長一個框框出來。」

立委當得有多春風得意，2023立委黨內初選輸給王世堅，就有多失意。「我躺在家裡2個禮拜，不是生病那種躺，就是不出門，餓了就叫Uber，澡也沒洗，不斷地問自己為什麼？初選結束之後，還有半年的時間在國會，那種感覺像交往很久的女友跟你分手，有微微失戀感，很悶。結果任期結束，我就進辦公室跟大家說『我走了』，說完，頭也不回，東西也不收就走掉了。」

人生有一半時間都在政壇的男人，頓無所依，只能退到自己的PODCAST《尬聊何，必認真》，訪問百工百業，幻想其他的人生，「我不用活一千次，可是我可以體驗一千種人生。」誰知下一個邀約居然來自賴清德。「正式接到通知，人剛好在德國參訪，跟歐盟的議會主席在一塊。後來進總統府，才知道那一團有好幾個都是總統的朋友…」何志偉在立委任內擔任外交國防召委，卸任後仍被安排各種國際活動、閉門會議與公開發言，他說賴總統是一個高度謹慎的人，已經透過很多人在觀察他了，說那是一場長達1、2年的面試也未嘗不可。昔日他曾在美豬議題和蔡政府政策唱反調，被黨內同志罵「死小孩」，這個需要高度整合、協調黨內的副祕書長位置落在「死小孩」身上，外界的雜音自然是：「何志偉憑什麼？」

王牌業務　死小孩毋忘初心

「那時候罵我『死小孩』，我其實從來沒有生氣過欸，我只是覺得—你知道當政治人，本來就真的是抗壓性跟包容度要很寬，我覺得『死小孩』並不是咒罵，而且很多事都要看你自己從哪個觀點去想，『死小孩』也可能是你不圓滑、不世故、你沒有那麼多的謀略，沒有那麼多的算計，有什麼說什麼這樣子。現在回頭去看，那反而是一個提醒，提醒自己不要忘記初心，要做自己，be yourself、be real。」

口口聲聲說要當死小孩，不圓滑、不世故，但被問及老闆是怎樣的老闆，他的回答彷彿ChatGPT一樣禮貌而不出錯：「我覺得我在這邊工作很幸福，我當他的員工、幕僚很快樂。」話題連忙帶到美國總統川普打貿易戰，他幫賴總統安撫國產車業者情緒。副祕書長的工作被他形容得像王牌業務員，處理客訴，五星好評，而事實上，他根本就是，「我在美國第2份工作是賣二手車，我最高紀錄1天賣3台車，幫我繳清學費。我喜歡二手車，每一輛車打開，有些香水味很重，有些酒味很重，每輛車都有不同的故事，賣車就是說故事。然後查到最好的價格點，看它在哪邊可以給我賺多。」

王牌業務員稱他賺的錢比能夠花的還多，在美國養狗，聽王菲的〈寒武紀〉，日子過得很愜意，嘴上說做自己，但政治人物的小孩，人生規劃也沒有別的選擇—回台當兵、從政，「那時候從美國回來，當兵，我的人生突然就濃縮到一個小包包裡。我在馬祖當兵，置物櫃打開，丟掉的口香糖被黏在上面，有上一個學長留下來的襪子，還有一本《道德經》。馬祖四面都是海，什麼都沒有，海風又很冷，在那樣的環境讀《老子》，什麼『物極必反』『無為而治』真是再適合也不過了。」

正向思考　寵辱不驚笑咪咪

從政15年，人生低谷可曾從哪一句經文得到安慰？「《道德經》有一個重點，就是不要虐待自己，你不要虐待自己，你就不會虐待別人，『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嗯，對啊。你對自己太好、太壞，都不需要，就心平氣和就好了。」

日前接受電視台訪問，何志偉面對鏡頭大秀戒子，說自己已經定下來，主持人不說恭喜，而是問對方是男的女的？網友在影片留言板拿他性向開玩笑，他說自己完全不在意，「我就是早在蔡總統之前，讓彩虹旗升上台北市政府的那一位議員，網友要說什麼就讓他們去說，我的心沒有這麼大，我沒辦法容納這麼多東西。我心裡面要放著快樂、對我好的人就好了，這樣就夠了。」心很小裝喜歡的事就好，你讀黃山料？「沒有欸，但我真的是這樣想的，It's always in my mind。我的短期記憶也沒那麼多。嗯。我的SD卡只有2、3張而已。你每天不開心是一天，開心也是一天啊。」

問當下政局、問賴總統，無論國家大事，或者個人私事，他都是笑咪咪的，正向思考，這個答案太空泛，我們不滿意，進一步追問，娃娃臉男人說：「你再PUSH我多一點。」可愛且懊惱的神情，真的無異於幼幼台葛格。然而此時此刻，身處一個極度分裂的社群年代，再怎麼邏輯正確、顛撲不破的真理都無法說服所有人。仇恨和情緒永遠是最好的武器，沒有一個政治人物可以令2,300萬的人喜歡，但只要煽動230萬人恨你，你就有流量，政壇已然是卡加布列島，檯面上已有無數的黑猩猩、綠色青蛙、蜜蜂女皇，讓一個氣質如幼幼台葛格的死小孩競選桃園市長，又有何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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