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報導/晚婚世代的母職追尋 幸福不必照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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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響女性選擇晚育的原因很多,部落客吳敏髣(左)與丈夫楊登傑(右)因為工作常常出國,擔心無法當好爸媽,直到46歲才生兒子。
影響女性選擇晚育的原因很多,部落客吳敏髣(左)與丈夫楊登傑(右)因為工作常常出國,擔心無法當好爸媽,直到46歲才生兒子。
據內政部數據,2024年,台灣女性生育第1胎的年齡超過35歲者已占近1/3,其中40歲以上的比例更高達7.8%。當40歲女性自然懷孕率小於5%、人工生殖活產率僅剩7.6%時,數據冰冷地劃定了生育的「生理警戒線」。
女性的婚育年齡是一場與時間、與社會框架、與生理極限的對決。當晚婚晚育成為普遍現象,我們採訪了5位40歲後才當媽媽的女性,談談她們在「渴望」與「可控」之間,重新定義母親與家庭角色的自我賦權之旅。

我要把你生回來

吳敏髣  四十七歲 部落客 四十六歲生第一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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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敏髣從求子到懷孕的過程都相當艱辛,努力撐到35週才剖腹生產。(吳敏髣提供)
「以前回嘉義,公婆會趁先生不在把我拉到另一個地方,有一次公公跟我講:『妳沒有生,我們家就斷後了喔!』我超生氣,覺得我嫁來這個家又不是來生小孩的。」吳敏髣當下未發難,將這件事告知丈夫楊登傑,他始終如一地挺妻子,「又不是有皇位要繼承。我跟我爸說:『現在不是男女平等嗎?妹妹有生,還算斷後嗎?』」

意外懷孕 胚胎沒心跳

47歲的吳敏髣與50歲的楊登傑交往近7年、結婚11年,同齡友人的孩子都已經讀高中、大學,他們的兒子崝瑿剛滿1歲。這天,吳敏髣輕手幫兒子擦鼻涕,楊登傑拿玩具、發出娃娃音綵衣娛「子」,很難想像過往他們抵抗長輩各種威脅利誘,堅持不生十餘年。
吳敏髣曾是教學醫院護理長、護專臨床指導教師,因丈夫楊登傑從臨床藥師轉職成為擁有54萬粉絲的旅遊、攝影部落客「藥師吉米」,她也跟著轉換跑道。楊登傑過往並不喜歡小孩,加上世界各國到處飛,不斷變動的工作型態讓吳敏髣思考二人可能無法成為好父母,因此未將生育列入人生計畫。
但老人家逼生的動作沒停過,曾經二邊家族一同出遊,婆家力勸吳敏髣的母親,「我媽來跟我講要不要給人家交代一下,我先生就更氣了,他很護我,不想讓家人給我壓力。」吳敏髣42歲那年,一個意外出現、只在她子宮存在9週的胚胎讓他們改變想法,開始長達3年半的求子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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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敏髣43歲開始進行試管療程,從取卵到安胎,打了數不清數量的針劑。
吳敏髣有子宮肌瘤、巧克力囊腫等問題,5年前曾開刀治療,「醫生問我要不要順便把輸卵管通一通,我說好啊!隔沒半年,突然就懷孕了。」那時生理期一向準確的吳敏髣突然晚了2週,她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停經而非懷孕,「都40幾歲了,誰會想到懷孕?但是又覺得更年期應該沒有那麼早,才去買驗孕棒,驗出來二條線,我就傻了。」
吳敏髣猶豫了2週才去看醫生,未料又是另一個衝擊,「醫生跟我說胚胎沒有心跳,下禮拜如果還是沒有心跳就要吃藥流掉,我又傻了。」後來一直拖到「空包彈」已經大到吃藥流不乾淨時,她才動手術。「有一次我在車上哭了,人生好奇怪喔,以前沒有想要小孩,但這個寶寶來,讓我覺得人生好像少做了一件事情,沒有生,以後是不是就沒有機會了?」在她內心反覆拉鋸之際,某天楊登傑做家事時,突然說:「 這死小子,我都做好準備要當爸爸了,要你來的時候你不來。」吳敏髣在那一刻確定,她要生。

轉念求子 努力三年多

2020年疫情期間,部落客的工作瞬間歸零,求子幾乎成為吳敏髣與先生的正職。生理期一到就去診所報到,患者太多,有時甚至等到凌晨1點。不間斷地打針、吃藥、取卵。「年輕的女生一次取可能有十幾、20顆,我一次就是1顆、2顆,取到卵、培養成胚胎就去植入,3年多取2、30次吧,後來直接不麻醉,很痛,但一次可以省1萬多元。」3年多時間,花費至少200萬元,從一開始記帳,到最後不敢看存摺。
初時沒著床,診所會打電話告知,到最後都有默契,沒接到電話就是又失敗了。「我給自己的期限是到45歲,我知道該設停損,至少我努力過。有當然好,沒有就算了,不能為了做試管把所有錢都砸進去,老了怎麼辦?那時候我也覺得好累,身體撐不住了。」或許是心態的改變,這一次終於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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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敏髣(中)原本擔心楊登傑(後)無法成為好爸爸,沒想到兒子(前)出生後,楊登傑成為「兒奴」,事事以孩子優先。
「我從生殖診所畢業後,生產是找成大的醫師,當時他評估可以保到24週就很厲害了。」果然,吳敏髣懷孕後出血沒停過,楊登傑就像救護車司機,一有狀況就載著太太跑急診安胎。感染、水腎,加上備孕時補充大量賀爾蒙,吳敏髣陸續又長出幾顆子宮肌瘤,最大的2顆剛好卡住寶寶的頭,「我兒子很可憐,在很擁擠的地方長大。超音波都照不到臉,因為轉不過來。」
怕寶寶早產體重會不夠,吳敏髣也不管會不會妊娠糖尿病,努力吃甜食養胎,終於撐到35週剖腹生下2,650公克的兒子,但她也因此大出血1,800西西。「我在恢復室一直聽到廣播,『吳敏髣的先生請到開刀房』,但找不到人,因為兒子呼吸狀況不對,送加護病房,他去簽病危通知書。」
住院第3天,楊登傑力排眾議,讓吳敏髣直接打退奶針。「她傷口大,又痛又要擠奶,之後又要照顧小朋友,不就一整天都不用睡、不用休息?傳統育兒方式媽媽生個小孩好像在地獄生活,難怪很多人都不想生小孩。」
5天後,母子二人一起出院。原本把妻子當公主的楊登傑變成「兒奴」,擔起大部分家務。重回藥師工作的他,堅持科學育兒,拋開大人、小孩衣服要分開手洗的做法,購買寶寶粥、嬰兒輔食,省下的時間都在陪兒子。
他們不時會將兒子的影片、照片上傳網路,也曾遇到網友酸說:「你們這樣對小孩不公平,他20歲的時候你們都70歲了。」吳敏髣坦言會難過,但有許多媽媽跳出來幫忙說話,慢慢就不那麼在意。楊登傑一如既往地犀利,提出不同看法,「如果太早生對爸媽是不是也不公平?他們都還沒有做完人生想做的事情,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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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率優先的醫生媽媽

鄭曉綺 四十七歲 小兒科醫師 四十歲生第一胎
鄭曉綺是小兒科醫師,40歲時透過試管方式生下孩子,在那之前,婚、育都不在她的人生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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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科醫師鄭曉綺(左)與美國籍的鄭馬克(右)結婚8年,透過試管方式生下一對異卵雙胞胎。
大學念的是高醫生物系,她畢業後重考2年拚上後醫,除了是對醫學有興趣,初始動機竟是遇上渣男,「當時男友讀醫學系,大一交往到大四,他追妳的時候說:『媽媽是媽媽、我是我。』要分手的時候說:『我媽說對象至少要護理系或藥學系。』」

姻緣晚來 高齡拚試管

原本對小孩無感的她,在兒科實習時開始覺得小朋友可愛,因此選擇小兒胸腔暨重症科,但女醫師談感情不容易,且又是在大醫院、人力短缺的科別,大多時候她都忙於工作。35歲前,母親還會焦慮催婚,有人介紹,她給面子前往認識,對方看上的卻是她醫師的身分,「人都還沒有見喔,就說他們家要開診所,我要答應一個禮拜要看幾診,我想說是怎樣,是要娶一個印鈔機嗎?還是徵免費員工?」
聊起「相親」經驗,鄭曉綺幾乎要翻白眼,「還有禿頭、有肚子的,要求我再瘦一點、打扮漂亮一點,結婚一定要跟媽媽住。」各種奇葩讓她對婚姻不抱希望,甚至已經思考老了以後要跟好朋友一起去住養老院。
原生家庭也是讓她對婚姻卻步的原因。父親出身嘉義望族,卻染上惡習,賭博、喝酒、酒駕撞傷人,記憶裡,父親陪她的畫面是帶她到麻將間,母親靠著一雙手,幫人美容、美體,替父親還債。後來父親中風臥床十年,母親依舊不離不棄,「我問她為什麼不離婚,她的理由讓我覺得很荒謬,她說不希望我結婚的時候是沒有爸爸的。」鄭曉綺思考了一下說:「如果妳生小孩後,發現與另一半不適合的話,不要為了小孩忍耐,把小孩好好地顧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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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不婚不育的鄭曉綺(左)與鄭馬克(右)通信2年多後決定交往、步入禮堂。(鄭曉綺提供)
她抱定不婚,打算照顧父母到終老,沒想到正緣在千里之外。鄭曉綺常需出國參加研討會,利用交友APP認識外國人學語言,因此認識了在美國公部門工作、大自己19歲的鄭馬克(Mark Gorow),「我們只看過頁面上的那張照片,很聊得來,用E-mail通信2年,後來我去美國開會,我們才見面,一起去迪士尼樂園玩。」不久,馬克正式提出交往,幾個月後求婚,她提出要結婚就一定要生孩子,快60歲的馬克答應了,「我跟醫院提離職的時候,同事都擔心我遇到詐騙集團,跟我說覺得不對勁就趕快回來。」
工作壓力加上年齡因素,彼時已近39歲的鄭曉綺,婚前檢查發現卵巢萎縮至正常人的1/6,丈夫也有無精症,秉持「想生孩子就要有效率」的信念,她快狠準地直接進入試管流程,「他來台灣下飛機沒多久,就被麻醉切蛋蛋。」她幸運在第二次就著床二顆。
「高齡懷孕,著床才是花錢的開始,要安胎,我不想打針,自己塗陰道凝膠,一個禮拜5支、一支3,000元,塗到第4個月。所以我那時候去上班賺錢就是為了這個。」孕期先生二地飛,大多時候她都是一個人,「還好我老闆很好,讓我的診少一點,然後也沒有什麼孕吐、不舒服。」36週時剖腹產下1,500公克的哥哥和2,155克的妹妹。
因不想分隔二地,加上考量雙胞胎不好帶,若自己留在台灣成為職業婦女,很難給孩子完整的陪伴,產後5個月,鄭曉綺辭掉當時在診所的工作、放棄十多萬元的月薪飛往美國,當了4年多的全職媽媽。那時發現2個孩子語言發展有些落後,兒子Miles有學習障礙與輕微自閉,她有過低潮,但沒有太多時間困在其中,「我在兒科看過滿多身體狀況更嚴重的小朋友,我知道孩子經過治療是會進步的,所以要盡快上課,這對他們是最好的。」先生要上班,為了帶兒女早療,她特別去學開車,開2小時載他們去上1個半小時的課再回家。
她本來想趁機考美國醫師執照,很快發現這是不可能的任務,「我還會幫馬克帶便當,真的太忙了。」幸好認識了一樣遠嫁的台灣麻醉科醫師互相幫忙、鼓勵,「我們1年回台灣一次,而且當初說好等馬克退休就回台灣,不是沒有期限的,就不會那麼不安。」

像開盲盒 陪兒女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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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曉綺(中)是診所兒科醫師,希望多點時間陪伴孩子,1天通常只排1個診。
回台灣後,處理好孩子的求學,重返職場前夕,先生竟罹患癌症,她只好延遲上工,專心陪馬克治療半年至穩定,幸好當時母親已搬到高雄和他們同住,成為強力後援,「我們都說阿嬤不能死啊,對不對?」鄭曉綺轉頭問中文不那麼熟練的馬克,連他都能發音正確地重複:「對!阿嬤不能死。」
下午3點40分後,鄭曉綺和鄭馬克一起散步到住家附近的公立小學接兒女放學,吸引許多路人注意。「媽媽,『母』的變成大人的話,她會怎麼生小孩?還是不會生小孩?」「有時候不一定要生小孩,有時候不用結婚也可以生小孩,等妳再大一點媽媽再教妳。」
一路上女兒Madeleine用中文說不停,兒子Miles則用英文反覆說著晚餐想吃薯條。「他們2個上過語言治療,Madeleine一下就畢業了,哥哥比較慢。」鄭曉綺牽著2個孩子的手,開朗笑著,「兒子進步慢的時候,我也會自責是不是自己沒把他生好。但沒關係,就像開盲盒、開寶箱,都是自己的小孩,我跟著學習,陪著他們一起慢慢長大就好。」

我為自己選了Mr. Right

Cathy 四十三歲 餐飲業老闆 四十三歲生第一胎
去年前植入胚胎那天,Cathy(化名)在社群平台寫下,「單身沒什麼不好,遇不到(對象)不要勉強,不適合更不要勉強,只要有能力可以獨當一面,當單親媽媽有什麼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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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hy認為,孩子成長過程中,大人的陪伴很重要,每天下午1點店休後,她會快速回家陪兒子。
當時植入的胚胎,現在已是8個月、8.5公斤的男寶寶了。Cathy解開背帶將兒子Mumu放在加大尺寸的雙人床上,這是家裡最大的房間,梳妝台與矮櫃上擺著熱水瓶、奶瓶清洗機,地板上還散落著一些嬰幼兒玩具,「我懷孕以後,媽媽把她的房間讓給我,還花不少錢整理。我自己買的房子在家附近,最近在裝修,之後會搬過去。」

無偶育兒 效法葉海洋

拿出固齒器讓Mumu啃咬,Cathy聊起為何成為單親媽媽的緣由。「當時是看到葉海洋(中國女企業家)去美國做寶寶的影片,發現原來單身女性可以這樣。」葉海洋29歲時赴美買精懷孕產下長女,「無偶式育兒」引起許多討論。1982年出生的Cathy,雖然不若葉海洋財富自由,但經營包子店,收入穩定、店休固定,「後來又看見Youtuber兔女郎,她們有拍很詳細的影片,我就去找了那家機構。」那年她39歲,已是醫學上界定的高齡產婦。
她想要有自己的家庭,20多歲時曾有過2段幾個月的感情,因雙方對關係定位跟走向的想法不同,無法繼續。之後Cathy大多重心都放在事業與自己身上。父母親經營餐廳,她不想跟爸媽一樣工時超長,於是去學做包子,27歲創業。休假時會跟朋友們一起騎車、爬山、運動,「我以前會騎檔車衝武嶺,確認懷孕,檔車、自行車才賣掉。」
看著哥哥、妹妹都成家,她偶爾也會孤單,「沒生小孩我可能會遺憾,但我不會因為想要小孩勉強去結婚。」直到看完葉海洋的影片後,她覺得不能再隨緣下去,「我經濟能力夠、有時間陪伴,可以掌控、確認自己能給孩子什麼,那為什麼一定要結婚才能當媽媽?有點是被生理時鐘追著跑,想做就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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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hy懷孕7個月時飛到日本,在雪地裡拍攝孕肚照。(Cathy提供)
進行第一個步驟凍卵前,Cathy先進行包括血液檢查、子宮內視鏡等一系列健康檢查,在台灣生殖中心取卵,再送至美國的生殖中心。她同步在機構提供的精子銀行網頁挑選精子,「捐精者資料寫得很清楚,哪裡人、有過什麼疾病、興趣、小時候的照片。」
她怕被勸退,只告訴最好的朋友,打排卵針都是一個人躲在店裡打。凍完卵準備到美國做植入才讓家人知道,「因為媽媽曾經說過想去美國,我就請她陪我去,也順便旅遊。」
Cathy的母親回憶當時自己嚇到不行,「女兒沒結婚,突然之間要生小孩,最擔心的是她一個人,我都70歲了,想幫她也幫不了多久。」知道女兒心意已決,她雖然煩惱但沒大力阻撓,Cathy的父親對於能多一個姓自家姓氏的孫子或孫女倒是非常開心。後因遇到疫情,1年多後才實際成行。
卵子運送到美國培養成胚胎、經過GPS染色體切片篩檢,最後有6個過關。2024年Cathy植入1男1女2個胚胎,「植入過程大約15分鐘,就是簡單的侵入性治療,不會緊張,等開獎才最難熬。如果當時失敗,我應該沒有勇氣再一次。」一個月後聽胎心音,確認是單胎,她的心才安定下來。

留存胚胎 還想生女兒

在美國待2個月,整個過程Cathy沒詳記花費,粗估100萬至150萬元,開銷最大是住宿與生活費,「如果可以在台灣做就省很多時間跟錢,但法律規定只有夫妻可以。我後來才知道,除了美國,日本也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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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身的Cathy(左)赴美買精生下兒子Mumu,母親(右)成為她最強的後援之一。
孕期間她完全沒有不舒服,年前趕工,一天做十多個小時、60多天沒休息,寶寶在肚裡乖乖配合。顧客好奇詢問她身型改變,她都只說自己吃太多速食變胖,「不想被問孩子的爸爸是誰,還要解釋很多。那時候我都騎機車上班,產檢也都一個人去。」她毫無落寞或遺憾感,反而露出燦爛的笑容,「我覺得自己很棒。」
孩子出生後,眾人震驚她直接越級當媽,「沒聽到什麼批評,後來都直接說我單身,幹嘛一定要結婚才能有小孩。很多人羨慕我,有2個媽媽說要建議自己女兒這樣做。」
但當媽真的不容易,沒有伴侶,家人是她最強力的後援。「兒子一般晚上8點睡覺,凌晨1點多起來喝奶,剛好叫我起床,趕去包子店上班,可是有時候哄不睡,拖到凌晨12點,那我就不用睡了。上次他流感發燒,我要上班,只能拜託媽媽跟妹妹睡他身邊。」
問她若孩子長大詢問爸爸是誰怎麼辦?Cathy翻出一疊收納完整的資料,開心展示,「這是對方的資訊,他有波蘭、德國跟墨西哥血統,混好幾代了。這是他小時候的照片,還有一段錄音,我沒有特別挑學歷、智商,就是看他笑起來滿陽光、口條聽起來滿好的。我也沒有要孩子多會讀書,他快樂長大就好。」
現在還存在美國的4顆胚胎,Cathy考慮要再次前往植入,若能再有個女兒也很好,原本抱孫抱得很開心的Cathy媽媽,聽到這件事忍不住又露出煩惱神情,「她一個人怎麼帶啊?」

當媽無需太完美

陳雅薇 四十七歲 幼兒園園長 四十六歲生第一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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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愛小孩的陳雅薇是幼兒園園長,46歲時終於懷孕有了自己的女兒。
合身的套裝、精緻的五官、完美的妝容,加上腳下踩著超過10公分的高跟鞋,陳雅薇的外表與穿著打扮,不像傳統印象裡的幼兒園園長,更不像一個47歲、女兒10個月大的媽媽。今年幫女兒報戶口,戶政事務所人員說她打破所內當年度最高齡媽媽的紀錄,其實,她自己也沒想到竟會那麼晚才生孩子。

人工屢敗 試管一次中

「我從20幾歲就想結婚當媽媽,但就遇不到合適的對象。」陳雅薇一直很喜歡小朋友,從媽媽手上接下傳統幼兒園後,轉型為強調藝術與體驗的經營方式,常帶著孩子們去動物園、種田或外出表演,曾經獲得2屆的幼鐸獎。
她談過幾段戀愛,最長8年,短也有1年多,因信仰虔誠度差異、對未來規劃不同,或是聚少離多,終究沒有走到最後。「39歲時有個男朋友,那時候覺得會嫁給他。有一次我拿下全國傑出園長獎,去他家,想說對方媽媽看到獎盃應該會說『妳好棒』之類的,結果不是,她看著我的屁股然後說:『妳還會生嗎?』我整個傻眼。」
其實,勸生的壓力不只來自外界,坐在一旁、抱著外孫女反覆說著「阿嬤抱孫怎麼抱都不累」的陳雅薇母親紀淑禎,從女兒有穩定交往的男友開始,期待她生乖孫已經20幾年。紀淑禎育有2子1女,兒子都未婚,「只有女兒一直有對象,只能期望她啊。」
生育被陳雅薇列為人生必做清單,但對基督徒而言,懷孕需在婚姻關係內,透過夫妻間正常性行為生育後代,尊重上帝創造的自然秩序,因此不曾考慮出國借精生子。還不知道孩子的爸在哪兒,那就先做好準備,42歲時她選擇凍卵,「後來才知道教會很多人連凍卵都有疑慮,但看我做了以後都跑來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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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雅薇外貌姣好,看不出懷孕時已四十六歲。(陳雅薇提供)
45歲那年,她終於等到上帝替她安排的亞當,在教會認識大自己4歲的賴建平,二人交往3個月閃婚,經過二次人工受孕失敗後進入試管流程。「46歲了,醫師一開始不看好,但我們一次就成功。」開心秀出二條線的驗孕棒,她說自己驗了十幾支,「這是第一支,我還收得好好的。」懷孕後要安胎,為了讓胚胎著床穩固,她查完資料,自己跟醫師要求打針要打一倍的劑量。
孕程中,陳雅薇身體沒有明顯不適,只是幼兒園的環境對孕婦有風險,「小朋友會跑來去,我跌倒很多次,加上很多外出體驗的課程,那時候只能跟家長說明我年紀大要更小心,所以會減少戶外課程。別人未滿3個月不能說,我一有,就立刻告訴所有人。」
沒請假,是因為她在工作上非常要求完美。隔年2月要生產,11月有評鑑,她加班到凌晨一點工作還沒做完,回到家見賴建平在睡覺,躲進廁所繼續趕工,「他起來看到我坐地上、電腦放在馬桶蓋上,肚子剛好卡那個凹槽,整個就炸掉。」她甚至為了工作延遲剖腹的日子,想二度延期時,讓丈夫忍不住又動怒才作罷。

擠不出奶 產後陷憂鬱

一直以來,外貌與工作成績都傲人,她的完美卻在當媽媽後遭遇挫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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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雅薇(右)與丈夫賴建平(左)認識3個月閃婚,今年初迎來寶貝女兒樂樂。
陳雅薇孕前曾進行肉毒、玻尿酸等微整,試管療程開始一直到餵母乳期間都暫停,加上體重增加,讓她產生容貌焦慮,「生之前,我把未來2、3個月的工作先規劃好,安排了活動、主持,也跟醫美診所合作代言,沒想到產前66公斤,女兒出生2公斤,我才瘦1公斤!」陳雅薇指著媽媽說,「我媽40歲生我弟弟以後,身材就回不去了。我很擔心我瘦不下來。」幸好餵母乳的那半年瘦到50多公斤,停止哺乳後靠著節食、運動與先生的十萬元獎金利誘,回復至46公斤。提到母乳,陳雅薇說那是最大壓力源。
「可能年齡高,傷口復原很慢,生完1個月都要人扶著慢慢走。擠母奶的時候,天啊!」她甚至找不到形容詞來陳述那時的疼痛。產前在拚招生量,產後卻要拚奶量,「年輕的媽媽送奶去冷凍,每個都在比奶多的,驕傲到不行,好像餵母奶才是好媽媽,我媽媽也說至少要餵1、2年,煮花生豬腳什麼可以催奶的飲品,但我邊擠邊哭,擠很久才2、30西西,那時候就覺得,『天啊! 我沒有奶,我不是一個好媽媽。』」
回想起那段時間,陳雅薇認為自己應該有產後憂鬱,整天擠母奶、喝東西、餵寶寶無限循環,「加上傳統坐月子的習俗規定不能吹風、不能洗頭、不能怎樣怎樣,甚至連1杯珍珠奶茶都不能喝!後來每天都在哭。」
某一天,先生跟她說:「 妳不是期待當媽媽很久了嗎?怎麼現在都在哭?」然後就背著岳母帶陳雅薇出門兜風、洗頭、買手搖飲,做盡媽媽叮嚀不能做的事。陳雅薇突然釋懷,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一定會達成。「我也很想至少餵1年,成為別人口中的完美媽媽,但我就是沒有奶,不然要我去死嗎?」知道做不到以後,她決定放過自己,沒辦法讓女兒喝母奶喝到飽有點沮喪,但那杯珍珠奶茶讓她覺得很快樂。

接受意外的勇氣

郭靜婷 四十八歲 舞蹈老師 四十七歲生第一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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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靜婷(左)與先生宮銘祥(右)相戀8年,46歲意外自然懷孕,生下雙胞胎女兒。
近10坪的客廳,除了沙發、矮几與電視櫃,其他空間都被兒童圍欄圈起,高度甚至遮到電視。「生完以後,我已經1年多沒看Netflix了。我以前是一起床就要看或是聽犯罪類紀錄片或影集的人耶!」綁著高馬尾、穿著寬大運動T恤與短褲的郭靜婷,受訪時每隔幾秒就看一下手機,以為她是在看要學舞蹈的學生傳來的訊息,沒想到,竟是盯著距離不到10公尺的主臥監視器畫面,關心剛入眠的同卵雙胞胎女兒琪琪、樂樂是否睡得安穩。
48歲的郭靜婷,身材、外貌與打扮像是30歲的辣妹。她曾是蔡依林、F4、楊丞琳、江蕙等藝人的舞者,陪著四處巡演,現在則是接案幫忙排舞、教學等,許多名媛都是她的學生。去年她跌破眾人眼鏡,自然懷孕,剖腹生產前一天上傳大動作熱舞影片,讓許多準媽媽們緊張又羨慕。

為了男友 下決心留胎

「我體質特殊到朋友說應該被抓去研究。」郭靜婷喝著每日早午餐—去冰、無糖、加仙草、蒟蒻的茶類手搖飲一邊開著玩笑,「我都是到傍晚才吃飯。老公是正常上班族,平日我跟我媽、寶寶在家。我每天的行程就是餵她們喝完奶、幫她們擦乳液、洗屁屁,她們開始玩,我就洗奶瓶、洗衣服、拖地,帶出去晃一下回來哄睡,再找工作資料或是出門教課。」以前處理這些瑣事的時間都是她的追劇光陰。
「我是意外懷孕,以前大家都知道我不婚不生。」去年確定要留下寶寶後,郭靜婷才與小自己12歲的宮銘祥登記結婚。
宮銘祥過去也是舞者,二人認識時他剛入行,身上只剩100元,身為前輩的郭靜婷對他頗多照顧,二人會交往,她招認是被對方的顏值吸引。郭靜婷的父親在她1歲時過世,母親獨自養大她與2個姊姊,2個姊姊都已出嫁,加上家中負債,她早早就決定要陪媽媽到老,母親勸嫁勸到已經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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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有傲人腹肌的郭靜婷,因為懷雙胞胎腹部撐大,產後2個月都未能回復平坦。(郭靜婷提供)
與宮銘祥交往超過8年,他愛動物、愛小孩,郭靜婷完全相反,「我厭嬰、厭動物,路邊有小孩、狗、貓,他都會停下玩, 我就在旁邊等。」宮銘祥本想交往時間久了以後可以感化她,未料沒能動搖她的想法,甚至被反向洗腦,放棄當爸爸的想法。
發現懷孕是因為肚子悶痛、一直微量出血,郭靜婷原本以為是生理期快到了,拖了2週狀況依舊才買驗孕棒,出現二條線的時候,她沒多大的感覺,繼續教學,因為學生是婦產科醫師的妻子,勸她安排檢查才就醫。
郭靜婷說:「那時候6週,聽到2個心跳聲有點傻眼,沒有要當媽媽的真實感,但有人生路線即將改寫的預感。診間出來就看到他在哭。」宮銘祥心裡很期待這2個孩子,卻也擔心自己的條件還不夠優渥,不敢開口問女友要不要留。郭靜婷是為男友才下定決心,「我是能夠不要就不要,但他真的非常想要,現在經濟狀況也穩定,加上覺得好像不能扼殺掉2條生命,我想說就生吧!」

失去自由 享甜蜜負荷

高齡懷孕對郭靜婷來說沒什麼改變,除了前4個月孕吐,其他時間舞照跳,「醫師建議我年紀那麼大,前3個月盡量不要動,我休息2個禮拜就受不了了,反而是我先生感覺有產前憂鬱,一直很緊張,反覆問我要不要吃什麼、喝什麼。我閒不下來,坐月子到第19天就去接尾牙場,沒接覺得很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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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靜婷(左2)是2個女兒的主要照顧者,宮銘祥(右1)休假時會接手大部分工作,讓太太休息。
懷孕期間郭靜婷胖18公斤,一生完就少了15公斤,但因為是雙胞胎,腹部撐大到很驚人。她拉開有束腹功能的短褲露出肚子,「妳看,現在還是有一點點,很難縮回去。」當年她跟著蔡依林的〈特務J〉開始跳鋼管舞,紮實鍛鍊15年的腹肌,如今已光榮退役。
點開生產時的影片,宮銘祥一手一個女娃,戴著口罩都遮不住他的開心,產台上半身麻醉的郭靜婷相對冷靜許多,「其實我那時候都沒有當媽的感覺,住院到第3天才去看她們,在月子中心我超忙,每天都有訪客。一直到抱她們回家,寶寶在我懷裡,覺得超級輕,我才有那種『這是我的女兒嗎?是我的耶!』的感覺。」
從那時候開始,郭靜婷原本的自由與豁達像是被制約了,自己每天吃便利商店的御飯糰,卻會細心幫女兒們準備寶寶粥、副食品;以前每日追劇,卻不讓女兒們太早接觸3C看影片;過往接案很自由,現在怕太麻煩幫忙照顧孩子的媽媽、姊姊或外甥女,會盡量將事情排在同一天,結束後火速回家;在先生下班後邊看影片邊吃飯時,催促他吃快一點,去陪孩子玩。若真有穿越時空這件事,2年前的郭靜婷看到,一定不會相信這是自己。
訪談結束之前,房間傳出一點小聲音,「樂樂醒來了!」從房間抱出睡醒的小女兒,郭靜婷開心地跟她give me five,講到過去不想生孩子的事,還會遮住女兒的耳朵,她說:「我還是不喜歡小孩,除了家裡這2個以外。」

成熟獨立女性 擺脫傳宗接代觀念

當40歲以上女性擁有足夠的經濟能力與成熟價值觀,就能更有自信地擺脫陳舊的傳宗接代觀念,不再將生育視為義務與責任。藉由人工生殖技術協助,讓生育主導權從生理時鐘轉至個人規劃,即便面對意外到來的生命,也能在深思熟慮後,勇敢接受。

歷經職場與社會的磨練,她們通常能情緒穩定地面對孩子哭、鬧,也能提供更多時間的陪伴與資源。從備孕到為人母都不輕鬆,生活不可能完美,也需伴侶與家人強力後援,但40+的她們憑藉著能力許可且清楚想要,追尋自己定義的「晚」美人生。幸福的劇本從不是只有世俗既定的一種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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