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井一二三番外篇】張愛玲教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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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起喜愛的中文作家張愛玲,新井一二三內心有許多悸動,直說是張愛玲教會了她挖掘內心痛苦的情感。
談起喜愛的中文作家張愛玲,新井一二三內心有許多悸動,直說是張愛玲教會了她挖掘內心痛苦的情感。
有些女兒一輩子向母親看齊,努力模仿母親,有些女兒卻一心一意只想做自己。新井一二三是牛脾氣,曾用日文漢字「天邪鬼」形容自己,意思是指別人不做的事情偏要去做。母親偏又是個自我中心的人,眼裡豈能容忍這樣離經叛道的女兒?會不會是因為這樣,母女關係才漸漸走上冰封之路?
5個孩子裡面,新井一二三排行老二,上面有一個哥哥,底下有好幾個弟妹,身為長女,她背負了日本男尊女卑的傳統壓力。母親本身是共犯結構下的犧牲者,生下她之後,也成了加害者,對她這個長女處處壓抑,還有萬般沒來由的憎惡及言語凌辱。
母親帶給她的痛苦,從童年階段不斷累積,直到成年,在腦海深處留下不可抹滅的創傷。她成了一個自卑兮兮的女孩,對臉蛋和身材沒有自信,不敢輕鬆逛百貨公司,談了戀愛,也很難順利發展關係,總是逢人就想訴苦,對方很快就被嚇跑了。
母愛太冰冷、太螫人,她不敢奢望。對於父愛,她有過渴望,終究也是夢幻泡影。學會中文以後,新井一二三非常熱愛女作家張愛玲,或許是一種冥冥中的自我投射吧。張愛玲的成長背景,也有一個「恐怖父親」和「恐怖母親」作祟。張愛玲的際遇,像一根隱形毛線,揪扯著她的心。
她說,是張愛玲教會了她去挖掘內心痛苦的情感,透過這種殘忍的書寫,那些不足以對外人道的傷痛,得以獲得救贖。「文學作品或其他藝術作品偉大的地方之一,就是那個連自己意識上也不大明白的、埋在心底下的東西,它們會幫助我們找出來,也會有療癒。我看張愛玲小說的時候,真的有這種感覺。」
張愛玲早早看透了「親母女、明算帳」的現實,在散文、小說裡不厭其煩敘述母女嫌隙暗生,從最初羅曼蒂克的愛,最後一敗塗地。她明白,所有動之以情的下場,無非是幻滅。愛是不問值不值得,卻還是忍不住問了,愈渴望而愈不可得。愛一個人如此卑微,付出癡心,未必能修成正果。就讀香港大學時,歷史老師有天給了張愛玲800元當獎勵金,她興高采烈回家,拿給母親黃逸梵看,卻沒有換來一句讚美。2天後,母親在牌桌上輸光女兒的800元,還反過來狐疑女兒跟老師私通,趁她洗澡,跑進去檢查她是不是處女。
這事令張愛玲惱了半輩子。
黃逸梵是新女性,一雙大腳踩過舊時代的包袱,賢妻良母太難從,回到了現實,只剩一分錢一分貨的算計與嫉妒。黃逸梵被張愛玲神聖化,也被妖魔化:「問母親要錢,起初是親切有味的事,因為我一直是用一種羅曼蒂克的愛來愛著我母親的。可是後來,在她的窘境中三天兩天伸手問她拿錢,為她的脾氣磨難著,為自己的忘恩負義磨難著,那些瑣屑的難堪,一點點的毀了我的愛。」
一點點的毀了我的愛。對於新井一二三來說,何嘗不是?不論父愛或母愛,都近乎真空,為了自救,只能移轉陣地。她用中文寫作吐露情衷,說情衷太沉重,她或許是想把當年拋棄在身後的東京,以獨角戲的懺情,一幕一幕拾回來。幼稚的父親、自私的母親,共通點是他們在孩子的眼裡,同樣不可救藥。
受訪時,新井一二三坦言:「我到現在還是非常害怕母親,因為她是真的很會攻擊我的一個人。」為了避免更多不必要的爭執與傷害,她說:「我心裡面就是把她當作一個遠房親戚那樣的奇怪老太太,勉強可以來往,但不會期待她像一般真正的母親,跟我分享心裡面的感受啊、或是生活上的事情。」
絕望的愛,彷彿一把刀劈入心窩,年深月久,難保不會借屍還魂。已經殺過一個人的心了,難保不會再殺一次,哪怕刀生鏽了,肉絞痛了,情緒一整塊血肉模糊,仍是不可救藥的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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