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2023.11.20 05:58 臺北時間

【槍與攝影機3】「對我來說烏俄戰爭2014年就開始了」9年前遭俄軍官性侵 烏國女導演舉槍衛國

烏俄戰爭前,艾莉莎從未接受專業射擊訓練。戰爭爆發,她決定上前線戰鬥、接受訓練,她說:「我並沒有要成為狙擊手,射擊訓練沒那麼複雜。」(艾莉莎提供)
烏俄戰爭前,艾莉莎從未接受專業射擊訓練。戰爭爆發,她決定上前線戰鬥、接受訓練,她說:「我並沒有要成為狙擊手,射擊訓練沒那麼複雜。」(艾莉莎提供)
「我繼續沉默,他們威脅,如果我再不說,就把我交給一個車臣戰士。有個俄羅斯軍官強調:『妳能想像那戰士嗎?他在車臣殺過很多人。他會很高興地割掉妳的耳朵喔。』」
「他們看得出來我的立場親烏克蘭。我什麼都不願說,這令他們暴怒。他們審訊我直到深夜。然後那個俄羅斯軍官把我帶到他的公寓。」
「他強迫我脫去所有衣服,又對我說:『妳應該去浴室。』他要我把浴缸放滿水。他命令我躺上床,趴在我身上,試圖強暴我。我開始哭、求他停止。某個時刻,他停了下來。」
「我不知這傢伙的軍階。他的代號是格羅姆,俄文是『雷』的意思。格羅姆自稱是某情報部門負責人。」
「俄羅斯人想隱瞞他們在頓巴斯的事實。這個格羅姆,自稱來頓巴斯度假,是為了『幫助頓巴斯的人們對抗納粹政權』。他們明明一直在那兒(烏克蘭領土)。西方媒體沉默這麼久,都不敢指出事實。大家都假裝俄羅斯人不在那裡,但其實,他們一、直、就、在、那、裡。」
「所以,一切都很清楚了。對我來說,戰爭早在那個時候(2014年),就開始了。」
「我對自己承諾,如果戰爭有日籠罩烏克蘭,那麼,我將先放下攝影機。我會舉起槍。」
被囚禁4天後,艾莉莎被釋放了。帶著性暴力創傷,她武裝起自己,繼續往返基輔與前線,拍攝烏克蘭志願部隊。有些記憶揮之不去,例如被囚禁時,她曾見格羅姆故意當她的面,扔掉2名烏克蘭女性的護照,藉此恐嚇艾莉莎若不「配合」,下場就如同她們。這2名烏克蘭女性比她被囚禁得更久、經歷更嚴重毆打。後來怎麼了?她們也經歷性暴力嗎?她不敢想。 

尋找倖存者 組織內互相支持

艾莉莎被釋放後,並沒有報警,因為報警毫無意義—當時該區域已遭俄軍控制占領。近十年,她從不與家人討論性暴力經歷,「我不想給人帶來負擔、不想讓父母受到打擊。所以,這件事之於我,就像一個緊閉的櫃子。」
重提往事,艾莉莎情緒穩定,她總讓自己忙得停不下來,往返前線拍攝衝突,「我知道我做的事非常重要。我靠忙碌去填平傷口、逃避創傷。這很有效。只是,你需要一直逃、一直逃;如果停下來,『那個東西』就會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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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羅斯去年入侵烏克蘭全境,艾莉莎決定親赴烏東前線,扛起攝影機與槍。圖為她抓緊時間,與在基輔的兒子視訊通話。(艾莉莎提供)
2019年,她收到一封信,寄件人是與她同樣來自烏東的性暴力倖存者伊琳娜(Iryna Dovgan)。
2014年,52歲的伊琳娜只因公開揮舞烏克蘭國旗、替烏克蘭志願部隊送食物和衣服,就遭親俄武裝分子關押與性虐待。伊琳娜被綁在頓內次克廣場柱子上,脖頸被掛一塊「她殺害我們孩子」的牌子,遭人公開踢踹毆打。《紐約時報》記者Mauricio Lima拍下這一幕,照片公諸於世,武裝分子才在國際壓力下釋放伊琳娜。2019年起,伊琳娜領導烏克蘭性暴力倖存者的支持組織SEMA Ukraine,倡議各國不再容忍任何以性暴力作為戰爭武器的行為,並提供倖存者身心支持。伊琳娜邀請艾莉莎加入倡議行列。
「起初,我不想討論自己的創傷,但聽到她們的故事,我意識到:我需要幫助。於是我加入SEMA的行動。」艾莉莎說,4年以來,愈來愈多倖存者加入SEMA,「俄羅斯的侵略從2014年就開始了,許多烏克蘭婦女早在2014年就經歷戰爭性暴力。我們去了赫爾松,尋找倖存者,我們對話、我們記錄。」
儘管她至今仍無法和家人談論那段被拘禁的遭遇,卻已願意說出證言。她也曾參與SEMA提供的短期線上心理支持計畫,「老實說,短期心理輔導效果不佳…但倖存者們至少能組成網路,互相對話、支持,我認為這點最重要。」

SEMA小檔案

在斯瓦希利語中,SEMA的意思是「大聲說出來」。SEMA於2017年在瑞士日内瓦成立,是聲援全球戰爭性暴力倖存者的非營利組織。2018年,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剛果醫師慕克維格的基金會資助SEMA,目前已在全球20多個國家建立服務據點。

SEMA致力凝聚全世界戰時性暴力倖存者、揭露衝突中性暴力的事實,倡議各國重視相關議題,盼結束國家機器對性暴力視而不見、有罪不罰的情況。SEMA成員曾在聯合國婦女地位委員會、人權理事會和聯合國大會發表談話,倡導關懷倖存者、將他們的聲音納入決策。

難面對創傷 因多種痛苦疊加

倖存近十年,艾莉莎從未接受正規心理治療。她掄起左拳,以右掌包覆左手,緊緊抱著2個拳頭,解釋始終無法接受心理治療的原因,「經歷這麼多黑暗,如果我現在去看心理醫生,緊接著努力工作,我可能會死。」「若要我現在重新打開那個櫃子、把那些回憶拿出來,它們會毀掉我。所以,我寧可把痛苦打包。」
「現在我的情況是:一個創傷接著另一個創傷,這個痛苦連著那個痛苦,所有傷痛都黏在一起了…」她坦言:「我甚至無法選擇:該經歷哪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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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莎(中)在部隊的戰友非死即傷。圖右是她熟識多年的指揮官巴茲,圖左為遭炸重傷的部隊副官。(艾莉莎提供)
比戰爭性暴力更大的創傷,是戰友戰死。去年11月,艾莉莎離開烏東前線不久,趕赴歐洲各國出席SEMA活動,倡議歐盟重視烏克蘭戰爭性暴力議題,同時忙於剪輯《戰火邊緣的青春》。奔波勞碌之際,烏東前線傳來噩耗:她昔日戰友兼指揮官巴茲陣亡。她盯著手機,趴在旅館床上痛哭,小西奧跑過來抱住她:「媽媽,發生什麼事?」「媽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巴茲當場就死了,」她淡淡說:「俄羅斯人在頓巴斯埋很多地雷。巴茲開車誤觸地雷,當場被炸死。與他同車的副官活了下來,卻被炸得全身破碎,四肢都斷了。」
艾莉莎與巴茲熟識於2014年,彼時她前往烏東拍攝志願部隊,此後一直保持聯繫。去年2月烏俄開戰,艾莉莎沒有忘記當年承諾,主動聯繫巴茲,表明願加入部隊。「巴茲嘗試勸退我,最後他說:『好吧,誰叫妳是個固執的女孩。那妳來吧。』」艾莉莎安頓好家人,隻身奔赴烏東前線,同時扛起攝影機與槍。
★ 《鏡週刊》關心您:若自身或旁人遭受身體虐待、精神虐待、性侵害、性騷擾,請立刻撥打110報案,再尋求113專線,求助專業社工人員。
更新時間|2023.11.20 13:28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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