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永添專欄：美國本土防禦優先，正重塑全球戰略格局

紀永添／軍事研究者

美國總統川普在競選時，就曾多次表示，美國應該更重視本土防禦，而不是到海外參與跟美國利益無關的戰爭。這種思維也是目前MAGA運動的主流看法，已公布的2025年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也將戰略重心移回美國與西半球，優先確保美國的國土安全。雖然報告中也強調第一島鏈的重要性，但仍讓許多受到中國或北韓威脅，依賴美國提供安全保障的西太平洋盟邦，如日本、南韓、菲律賓與澳洲，感到非常的憂心。然而美國國防部長赫格塞斯在之前訪問印太地區，與東南亞國家的國防部長會晤時，又強調「美國優先」並不代表「美國孤立」，美國會與盟邦合作，維持印太地區的穩定、安全與自由。同時在與日本防衛大臣的聯合記者會上，也強調美國將積極面對中國的威脅，也會確保台灣擁有足夠的自衛能力，形成兩個看似互相矛盾的主張。

平衡「美國優先」與「美國孤立」兩種立場的矛盾

不過如果進一步來分析，美國似乎想擬定一套新戰略，讓戰略重心轉移回美國本土時，不會失去全球霸主的地位，也就是平衡「美國優先」與「美國孤立」兩種立場的矛盾。若以川普政府近來的國防、外交政策來看，這可大略分為戰略與戰術兩個部份。在戰略方面，川普不斷逼迫盟邦提高國防支出，並鬆綁關鍵的軍事技術與協防政策，等於是要求承平已久的自由世界，再度武裝起來，以減輕美國的防務壓力。在戰術方面則研發更多具備跨洲作戰能力的新武器，如B-21匿蹤轟炸機或第六代先進戰機，都號稱可以跟B-2一樣，從美國本土起飛，直接飛到伊朗，執行作戰任務，不必再駐紮海外。其次是大量使用新型的無人載具，能直接從遠端遙控，避免再派遣人員進入戰區，再加上未來將更仰賴太空作戰，讓美軍在本土防禦優先下，能兼顧全球戰場。

過去美國就一直要求北約盟國要增加國防預算，但冷戰結束後，承平已久的歐洲國家，並未認真對待這個問題。直到2014年，俄羅斯併吞烏克蘭的克里米亞半島後，北約才正式決議，要求成員國的國防預算，要達到GDP的2%以上，以因應未來的可能威脅。然而這個目標，要到俄羅斯全面入侵烏克蘭，俄烏戰爭已經邁入第三年的2025年，才終於達成。不過隨著俄羅斯不斷侵擾歐洲各國，川普政府又多次嚴詞批評其他北約成員國，認為這些國家不願捍衛自己的家園，太過依賴美國的保護，還威脅要削減駐紮在歐洲的兵力。這讓其他的北約成員國終於同意，未來將把國防預算大幅增加到GDP的5%以上。其中的3.5%會用於直接軍事投資，如採購新型武器、增加部隊規模與強化訓練等，另外的1.5%則用於其他的間接建設，如改善營舍、薪資福利等。

川普政府不止施壓北約成員國增加國防預算，在西太平洋一樣要求日本、南韓等國要增加軍事開支，特別是受到嚴重威脅的台灣。部份美國官員甚至認為，台灣可以把國防預算增加到GDP的10%以上，確保有能力保衛自己的安全。只是當美國的盟邦都大幅增加國防預算，採購新型武器，那擁有民主國家兵工廠之稱的美國，勢必要增加供應，同時還要符合每個國家的不同需求，以強化盟邦分攤美國防務工作的能力。而且為了提高這些國家增加國防預算的意願，美國不只提供新型武器系統而已，還進一步鬆綁了許多軍售限制，提供美國盟邦以往無法獲得的先進裝備與軍事技術。因為過去美國不願輸出可能會威脅到美軍，或破壞區域平衡的武器裝備，但在川普政府對內強調本土防禦優先，外部又有中國、俄羅斯的強大威脅下，這些限制已被逐步解除。

提供美國盟邦以往無法獲得的先進裝備與軍事技術

這最好的例子，是提供澳洲與南韓核動力潛艦的技術。澳洲建立水下兵力的過程一直不太順利，籌獲新一代柴電攻擊潛艦的計畫，選擇了法國的方案，結果遇到進度延宕、成本大增的問題。美國在這個時候介入，拉英國一起提供核動力潛艦技術，與澳洲組成AUKUS聯盟，可以說是即時雨。不只順利協助澳洲解決棘手的難題，也能大幅強化第一島鏈南端的水下控制力道，分擔美國的壓力。最重要的是澳洲社會雖然對增加國防預算到GDP的3.5%，持保留態度，但AUKUS的方案並沒有受到澳洲社會的強烈反對，因為核動力潛艦能同時解決多個難題。南韓的情況也很類似，面對北韓的強烈威脅，南韓一直在尋找可靠的嚇阻力量，配備潛射彈道飛彈的核動力潛艦，是其中一個重要選項，美國同意鬆綁管制，成為南韓難以拒絕的誘因，願意以高價去換取。

對歐洲的北約成員國而言，最大的威脅是核武強權俄羅斯，而反制核武的唯一武器就是核武。雖然英國與法國也都擁有核武，但與俄羅斯有很大的差距，因此美國的強大核武庫，是極重要的安全保障。美國在冷戰結果後，曾逐步減少部署在歐洲的核武，最後還全部撤離，但在時隔17年後，美國於今年再度於英國部署可由F-35A發射的B61-12戰術核武，以嚇阻俄羅斯。對於日本，美國除了已經同意出售400枚戰斧巡弋飛彈與F-35B艦載機，讓日本擁有長程攻擊能力與航空母艦，也正與日本政府商討修改非核三原則，使美國能在日本部署核武，或最少讓配備核武的核動力彈道飛彈潛艦與戰略轟炸機，能使用日本的基地。這無疑已改變過去的限制。同時美國也要求南韓同意讓駐韓美軍能介入台灣衝突，以利未來彈性部署，都是政策調整的一環。

然而川普政府強力施壓盟邦提高國防預算，在經濟上又祭出對等關稅，的確已掀起反美的情緒。如瑞士就揚言要取消採購F-35A戰機，也有不少國家認為應該重新檢討與美國的合作關係，這無疑會傷害美國在國際事務上的領導力。川普還曾三番兩次威脅要退出北約，雖然多數人認為這只是施壓手段，不過美國最新任命的駐歐空軍司令，已從四星將領降為三星將領，在實質層面上降低了駐歐美軍的位階。而北約國家為了因應這種情況，已開始討論是否要逐步取代美國，接手北約的指揮權。雖然這可以減輕美國的防務壓力，但同樣也會削弱美國對歐洲事務的發言權。而提供核動力潛艦技術，放寬特定國家使用攻擊性武器的限制，除了有洩露關鍵技術的疑慮，也可能破壞區域平衡，引發軍備競賽。特別是盟邦對美國的依賴越小，美國的影響力也會變的更小。

而在戰術層面，美國本來就是少數具備全球打擊能力的超級強權，不只擁有全世界最多的空中加油機與運輸機隊，海運能力也十分驚人，還在世界各地預置許多武器裝備，以備不時之需。但要維持這樣的作戰能力，十分的昂貴，讓美國負擔沉重。B-2匿蹤轟炸機的出現，首次改變了這個問題，雖然B-2全部駐紮在美國本土的原因，一部份是為了保密，但另一方面也是成本的考量。雖然每次出擊都要跨洲飛行，不斷進行空中加油，費用極高，但B-2執行戰略巡弋或真正進行作戰任務的頻率並不高，這樣整體算下來，全部駐紮在美國本土的費用，還是較為便宜。即將服役的B-21匿蹤轟炸機與未來的第六代戰機，都號稱擁有跨洲作戰能力，很可能都會採取這種部署模式。一方面可以加強美國本土的防禦，另一方面也能避免駐紮在海外的龐大支出。

無人機的出現，也讓美國這種跨洲作戰模式變的更為可行，因為美軍的無人機大多透過衛星進行通訊，具備全球運作能力。美國就曾多次在演習或實戰中，由美國本土的無人機控制中心，操控無人機執行任務。再加上無人機最大的特點就是可以長時間滯空飛行，容易部署，以後操控人員留在美國本土，只有無人機與少數維修人員前進部署的情況，應該會越來越常見，並會進一步擴展到無人艦艇與地面無人載具。最後是太空已成為兵家必爭之地，太空戰的最大特點是戰場在地球軌道上，全球都處於同一個戰區，除了少數通訊與監控設施建置在海外，美國的太空軍多數都在美國本土。這些作戰模式的改變或科技的進步，都有助於美國將部隊轉移回國內，不必再全球駐紮，分散兵力。然而這樣的跨洲作戰概念還未經過實戰考驗，是否有效，仍受質疑。

台灣有機會獲得更重要的武器系統

無論如何，美國的這一波新孤立主義浪潮，已影響了美國的對外政策，並將重塑全球的戰略格局。雖然說孤立主義一直是美國悠久的傳統，常常左右美國的對外政策，但過去美國的孤立主義往往被國際情勢給打破。關鍵的原因在於美國是個重商的海權國家，航線的安全是美國的命脈，一旦受到威脅，美國若不積極介入處理，將直接影響到美國的生存發展。而台灣海峽周邊的航線極為重要，在這份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就特別強調，南海的運輸量佔全球的三分之一，美國若失去對南海的控制權，將很難維持世界霸主的地位，即使想利用盟邦出錢出力，調整戰略與戰術手段，尋求平衡點，恐怕也很難如意。特別是中國的崛起，讓印太地區的情勢變的更詭譎，美國如果只是要求第一島鏈國家增強軍事實力，卻把大量兵力撤回美國，將很難獲得盟邦信任。

對台灣來說，雖然美國是台灣最重要的盟邦與武器技術供給國，但美國政府長期受到817公報的限制，也不希望台灣擁有長程攻擊火力，避免兩岸爆發不必要的衝突。不過這樣的情況似乎已在改變中，之前美國已出售陸軍戰術飛彈與增程型戰區外對地攻擊飛彈（SLAM-ER）給台灣，近期更是積極促成台灣與美國的廠商合作，生產具備長程攻擊能力的自殺無人機。這最主要的原因當然是中國的武力威脅越來越大，但另一方面也代表美國希望，台灣在增加國防預算之後，建構更強大的嚇阻能力，以減輕美國的壓力。台灣其實可以趁這個機會，仔細思考最迫切需要的關鍵武器是什麼，積極與美方洽談。畢竟南韓獲得了核動力潛艦的技術與燃料，日本獲得了戰斧巡弋飛彈與F-35B艦載機。台灣應該也有機會獲得更重要的武器系統，以對抗中國的步步進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