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
2016.12.27 14:22 臺北時間

一個紅包場女人和她的老兵爸爸們

一個紅包場女人和她的老兵爸爸們
我聽著聽著,腦海裡冒出一個天使一個惡魔。天使說,這老兵真是有心人吶;但惡魔馬上反駁,這若不是有特殊關係,「乾爹」怎會如此死心蹋地?天使和惡魔爭論起來,沒幾下,惡魔就KO天使,還逼我直問今子嫣:「妳和乾爹是不是…」
在紅包場翻滾30年,老兵們在今子嫣眼中是相較單純的一群客人。
第一次到三峽榮民之家,看紅包場歌手今子嫣對老兵乾爹葛爸講話的神情、動作,我知道不應該,卻無法抑制遐想。
穿迷你短裙,露出白皙雙腿的今子嫣,一把從後方摟住葛爸的肩,又把臉頰貼上葛爸的臉,嗲聲嗲氣地喊「老爹ㄟ」。她表現出的親膩若在其他父女身上,倒也平常,但二人結識於紅包場,乾爹乾女兒背後的關係實在給人許多想像。
他住院時,都要大姊趕在我登台前帶紅包回來;就怕他沒來,我會落到一個紅包都沒有的窘境。
尤其,葛爸住進三峽榮民之家前,天天到紅包場捧今子嫣的場,時間長達30年。今子嫣日唱2場,若是下午3點登台,葛爸一定2點多就坐進觀眾席,若晚間8點登台,則是7點多就坐定位。
「他一定比我早到,只要他出現,其他客人就知道我就要登台了。」今子嫣說。
為專心捧今子嫣的場,葛爸甚至在歌廳附近找了個大夜班警衛工作。每天,從半夜12點上班到清晨,回家睡半天覺,又趕往紅包場,聽完今子嫣唱歌,陪她吃吃飯,才去上自己的班。
年邁後的葛爸幾度住院,總擔心今子嫣沒人捧場。今子嫣好幾次拿到葛爸從醫院捎來的紅包,「他住院時,我若忙就請我大姊去探視照顧他,他都要大姊趕在我登台前帶紅包回來,就怕他沒來,我又沒熟客捧場,會落到一個紅包都沒有的窘境。」
一個紅包至少3、5百元,每天午晚場,少說得要6百元至1千元,算算一個月至少要2、3萬元。士官長退役的葛爸,個人終身俸不夠,還把部分保全薪資都花在今子嫣身上。而且,不只一年半載,是30年如一日。
我聽著聽著,腦海裡冒出一個天使一個惡魔。天使說,這老兵真是有心人吶;但惡魔馬上反駁,這若不是有特殊關係,「乾爹」怎會如此死心蹋地?天使和惡魔爭論起來,沒幾下,惡魔就KO天使,還逼我直問今子嫣:「妳和乾爹是不是…」
早期紅包場客人以老兵居多,歌手都喊他們『爸爸』,喊了就比較有機會拿到紅包。
紅包場翻滾出身的今子嫣果然看多我這種輕易就被惡魔挾持的傢伙,她大笑,不失嬌嗲,「我和乾爹?唉呦,怎麼可能!」
她說:「早期紅包場客人以老兵居多,歌手都喊他們『爸爸』,喊了就比較有機會拿到紅包。」
葛爸是今子嫣眾多「爸爸們」之一。有回葛爸等幾個老兵帶她和其他歌手去用餐,酒足飯飽之餘,有人提議:「葛爸和今子嫣特別投緣,也喊爸爸這麼久,不如就認作義父。」
原本葛爸還推辭:「我這老兵沒幾個錢,哪有人肯認我這種窮爸爸?」但今子嫣出身貧苦家庭,對葛爸的厚愛銘記於心,當下就行三跪大禮正式認葛爸為乾爹。
80多歲的葛爸因年邁而重聽,但看到今子嫣來訪,臉上立刻堆滿笑容。
就此,葛爸啟開天天到紅包場捧乾女兒場的習慣。今子嫣只要登台,就把錢包交給台下的葛爸保管,「曾有歌手來告誡我,『你要小心葛爸,他怎麼自己打開你的錢包拿錢?』其實外人不能想像,他是把自己的鈔票放進去給我,只拿走些零錢去吃飯。」
葛爸不是沒追求過紅包場其他歌手或女客,今子嫣也有過幾任「乾媽」,「他把女兒和女朋友分得很清楚,他隨部隊來到台灣,終身未娶,但交過幾個女友;他認為我是日後為他送終的人,是親人,不是『女人』。」
今子嫣一度為維持星味,不敢讓外人知道有過婚姻,也不敢認唯一的兒子長達20年。「只有葛爸知道這一切。我公證結婚時,是他幫我簽字當證婚人;離婚時,還是他幫我簽字見證。」
有些「爸爸」說得露骨,挑明「我紅包都給了那麼多,妳總要『回饋』一下。」
當然,並非所有「爸爸們」都能單純把她當女兒。「有些客人給紅包給久了,就希望『回饋』。」今子嫣曾和一位「爸爸」去咖啡廳聊天,「爸爸」拚命暗示「我們要不要去休息一下?」當時才20歲出頭的她很納悶,還問:「我們現在不就是在喝咖啡休息?」
有些「爸爸」說得露骨,挑明「我紅包都給了那麼多,妳總要『回饋』一下。」但今子嫣裝傻到底,若對方死纏爛打,她寧可得罪不要往後的紅包,「當初我要進紅包場唱歌,我爸爸氣得不得了,說我們陳家(今子嫣原名陳俐羽)再窮也不能有人當戲子,當時我還跪著答應爸媽,絕對不做讓他們蒙羞的事,所以客人若不講理,我寧可讓他去捧別人的場。」
她趕在我腦海中的惡魔再次出現前將話題轉彎,「唉呦,不過這些都是少數,別把老兵們想得太複雜。」她在紅包場遇到的老兵多半未婚,孤單讓老兵們習慣到紅包場尋求慰藉。「他們是紅包場相較單純的一群,要的其實只是陪伴。」
今子嫣突然紅了眼眶,「這幾年這些老人家一個個走,我好些歌都封箱不敢唱,因為每次唱都想到他們。」她多次披麻戴孝,「幾個老兵無人送終,還是我去捧斗,送他們最後一程。」
她一路說著,80多歲又重聽的葛爸只是在旁呆坐。我試著透過紙筆問,「為何這麼堅持捧今子嫣的場」,他仍只發了幾個難以分辨的四川鄉音。
今子嫣餵他吃完飯,又拉過他的手擦揉,「先前,老爹生病都是我送他到醫院,請看護照顧;3年前我腰椎受傷,只能把老爹送到這兒,一個月來接他一次回台北紅包場聽我唱歌。」
末了,榮民之家工作人員提醒該讓老人午睡了。葛爸撐著行走輔助器起身,眼睛慢慢泛紅;雖然今子嫣扶持著他緩步走回房間,他卻刻意迴避她的視線。
望著二人背影的那一刻,我才驚覺自己是帶著「想當然爾」而來,也才發現並非進到紅包場的都是登徒子和狐狸精。
這個秋末的午後,望著他們父女越走越遠,我看到的卻是自己的傲慢與偏見。
更新時間|2023.09.12 20:21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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