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
2017.07.10 07:00 臺北時間

【解嚴30年專題】最後的禁土金門 翁明志

翁明志站在仍布滿軌條砦的嚨口海灘,說起戰地前線金門在嚴格軍事管制下的生活。
翁明志站在仍布滿軌條砦的嚨口海灘,說起戰地前線金門在嚴格軍事管制下的生活。
「你知道嗎?我們從小就被訓練成007情報員。」翁明志說戒嚴時期的金門,每個人一出生就像活在軍營裡,四面八方都是阿兵哥,家裡要分出一半空間讓軍人進駐。「小時候覺得國家責任都在我們身上,現在看北韓的百分百軍事管制,人民犧牲自己,才想說:啊!我們以前就是這樣。」
「戰鬥村」瓊林的地下坑道系統總長1.3公里,為了防禦敵軍,當地居民都要熟習地道作戰。
小時候常睡到三更半夜,副村長帶人進房間,拿手電筒照著我的臉。
軍方無所不管,傍晚6點開始實施宵禁,家家戶戶拉緊窗簾,防止燈光外洩,晚上出門要事先申請路條,經過鐵絲網圍繞的檢查哨時,還要說出當天暗語:你是誰?「張三。」去哪裡?「古寧頭。」做什麼?「找媽媽。」每天暗號都不一樣,如果誤答成「李四」,就會被當成匪諜或偷渡客抓起來。
禁嚴時,年滿16歲的金門人,不論男女都要加入自衛隊,接受操槍軍事訓練。(翻攝畫面)
未滿16歲的孩子一律加入「幼獅隊」,擔任小小情報員,翁明志從小練就一身尋找匪諜的功夫:看到可疑陌生人、看到反動標語、聽到有人罵蔣總統,通通都要回報。如果耳聞其他村子抓到匪諜,他會感到悵然若失,遺憾自己沒有機會立功。他還記得,「有一次茅坑牆上寫著反動標語『共產黨萬歲』,造成全村大震動,每個人都被叫去寫字,核對筆跡,大家互相猜疑,好像人人都是匪諜。」搞了幾個月找不到人,便不了了之。
小島有時也像個壓力悶鍋,萬一哪個阿兵哥被兵變、受不了壓力逃出軍營,瞬間就風聲鶴唳,實施「雷霆演習」。翁明志回憶:「小時候常常睡到三更半夜,副村長帶人進房間,拿手電筒照著我的臉,驚醒後就看到一堆人圍著你,拿戶口名簿一一檢查。我爸站在旁邊解釋:這是老大、老二……。有逃兵時,會進到每家每戶看有沒有多出來的人,少了也要交代。」
有連長抱著籃球,泅水叛逃到廈門,軍方就下令籃球要管制。
等待反攻大陸號角響起的日子,日常生活處處受限,包括不能有收音機,以防收到對岸電波;不能打電話到台灣,只能由軍方的接線員代轉;不能放煙火、養鴿子,防止傳遞信號……。1979年,駐守馬山的連長林毅夫抱著籃球,泅水叛逃到廈門,「軍方就下令籃球要管制,足球、乒乓球、桶子等可以漂浮的東西也要管制,不能私下擁有。」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翁明志到現在還是不擅長球類運動,也不太會游泳。「以前到海邊要有證件,不能隨便來,小時候傳說海邊很危險,有地雷、砲彈。」親近海洋曾是禁忌,如今他帶我們到嚨口海灘,潮間帶仍布滿尖刺的軌條砦,用來防止軍艦登陸,旁邊的軍事碉堡已長滿雜草。
1987年台灣本島、澎湖解嚴,金馬直到1992年才正式解除戒嚴,前後43年,是世上最漫長的戒嚴紀錄。但長久的軍事管制還是在人民心中留下深刻影響,對威權逆來順受,很少反抗,實現民主選舉後仍死忠於國民黨。
傳統閩南建築上仍可以看見「蔣總統萬歲」標語,充滿戒嚴時代遺留的痕跡。
民進黨籍的縣議員陳滄江,目前在金門縣議會藍大綠小的政治板塊中占有一席,稱自己是張「小板凳」。陳滄江小時候也跟許多金門人一樣,家裡靠阿兵哥帶來的經濟發展,開彈子房(撞球間)營生。1963年「單打雙不打」的時代,一個尋常晚上,從天而降的中共「砲宣彈」正中彈子台,一個正在打撞球享樂的阿兵哥手當場斷掉,陳滄江的母親陳李禮雙腿受傷。「那時醫療不發達,雙腳潰爛引發敗血症。醫官說,不截肢無法撐過一個禮拜,父親含淚簽字。」
議員陳滄江(右)的母親陳李禮(左),年輕時不幸被砲宣彈傷及雙腿截肢,靠義肢度過餘生。
陳家老母不是特例。歌手金門王的左腕被砲彈炸斷、蚵民誤觸地雷身亡、無辜民女被逃兵挾持姦殺,這樣的悲劇在這最後禁土只是一小塊景片。我們去拜訪高齡近90的陳李禮,去年她確診肝癌後回到金門療養,她的床正對著山與海,對面就是中國大陸。她鎮日躺在床上安靜地看著美麗風景,那些戰爭的刻痕在她身上不曾褪去。
更新時間|2023.09.12 20:25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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