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人文
2020.01.26 10:00 臺北時間

【獨立記者闖國界 E06】戰地傷婦受訪後 只問「報導了就有人來對嗎」

蘇丹與南蘇丹內戰中,有一群為孤兒奮不顧身的人們
蘇丹與南蘇丹內戰中,有一群為孤兒奮不顧身的人們
2019年4月蘇丹軍隊包圍政府,將獨裁三十年的總統巴席爾拉下台。之後在六四三十週年前夕,軍方鎮壓了在首都喀土穆聚集的民眾,血洗廣場。這個命運多揣的國家,從建國開始,就沒有好日子過。而我自己也在2017年初的時候跑到蘇丹跟南蘇丹採訪戰事,見證了那一塊被世人忘記的土地、還有人們。
從台灣搭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到肯亞轉機,進入烏干達。在烏干達申請南蘇丹的簽證,再搭乘十人小飛機,載著NGO年度人道救援物資進入南蘇丹。最後我們又開了十多個小時的吉普車,跨越貧瘠的沙漠地區,從南蘇丹邊境偷渡進入蘇丹共和國南部,努巴山脈。
南蘇丹跟蘇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講到其中一國就必須講到另一方。當時幫助我們偷渡進入努巴山脈的人就是當地反抗軍,他們反抗的對象是被推翻的巴席爾政權。而努巴山脈的反抗軍跟南蘇丹的軍隊,私底下一直有合作關係,在蘇丹內戰、南蘇丹獨立之前,努巴山脈的反抗軍與蘇丹人民解放軍,合作對抗過巴席爾政權。
南蘇丹獨立後,蘇丹人民解放軍轉為南蘇丹國軍,但努巴山脈卻沒有被包括在獨立後的南蘇丹內部,導致反抗繼續。但蘇丹政府對外宣稱,早已跟南蘇丹達成協議,所以努巴山脈沒有內戰,禁止任何外國組織與媒體進入,讓這場抗爭消失在國際的鎂光燈之外。

在非洲當志工與採訪 經驗相差千里

這是我第二次到非洲大陸,第一次是大學時期到烏干達當志工。但那時候的經驗與這次採訪有很大的差別,是更直接地面對到正在受苦的人們與慘酷的戰爭。
我記得在一次採訪的行程裡,我到努巴山脈裡的醫療站採訪,希望了解傷者們的遭遇。上午到達醫療站後發現,至少有一到兩百人正在等著我,希望將他們的故事說給國際社會知曉。幫我翻譯的朋友還跟我說,有的人從昨天晚上就開始走,走了一個晚上到這裡就是想說自己的遭遇。
面對這樣子的狀況,我相當於心不忍。
一位受了傷的老婦人接受完採訪後問我一句話:我跟你說完這些事之後,他們就會來救我們了對嗎?面對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回答「是」,是在騙她,國際社會忽視努巴山脈的戰事已久,不會因為一兩則報導而出兵或其他形式的介入。但若回答「不是」,則是扼殺了她心中已經相當渺茫的希望,留下她孤零零的面對這個殘酷的世界。最後,我只能傻笑、矇混帶過。
還有,我們準備要去採訪反抗軍首領之前,感受到他們對於國際情勢沒有變化的不滿,甚至還說出給你採訪後,也不會有什麼改變。最後只是讓你們這些記者獲得好名聲而已,我們的狀況還是一樣,沒有改變。雖然最後我們仍成功的採訪到反抗軍,但是這個質疑一直留在我的心中,反覆煎熬。
蘇丹跟南蘇丹的歷史,就是一部血腥的戰爭史。帶我們到處跑跳的一位地方響導James就是南蘇丹人,而他的故事則是清楚的反應了,這兩國血淚交織的歷史。
James在小時候父母因為戰爭死亡,自己與朋友被抓去當娃娃兵。除了曾經目睹朋友在他的面前被爆頭之外,自己也開槍殺過人。娃娃兵一年多的經驗讓他的童年充滿血腥。
在老布希時期,美國為了幫助達佛被屠殺的人們,發起了Lost Boy of Sudan的計畫,讓兩萬名蘇丹男孩到美國定居,甚至最後成為美國公民。但最後一刻,他決定放棄這個機會。受過基本教育的James說,他想要留下來幫助跟他一樣的小孩子。
他說:我爺爺的時代國家在打仗、我爸爸的時代也在打仗、我的時代也一樣,但我真的不希望我的孩子跟我們一樣,仍然要把內戰視為常態,和平才是異常,這是不對的。
對於戰爭只是課本裡歷史故事的台灣人,對於隨時可能被空襲、子彈可能從不知道哪個方向忽然射過來、或是軍人突然衝入家門的這些日常,我們無法想像,但這卻是蘇丹與南蘇丹人民的日常。
James有機會可以離開,但他卻選擇向戰火走去。他的勇敢與義無反顧也吸引了其他奮不顧身的人們。

向戰火走去的人們

帶我進入這些地方的組織叫做Make Way Partner,來自美國。這個組織的創辦人金伯莉從十多年前就辭掉了自己在金融業的管理職,離開冷氣房辦公室,裡來到非洲這個被上帝遺忘的大陸。最初,她因為蘇丹達佛屠殺事件進入蘇丹,開始了長期的人道救援工作。
她在無意中聽到了James在三棵樹下教孤兒們英文的故事。james沒有錢蓋教室,自己一個人到村落裡找到失學的孤兒之後,帶他們到三棵大樹下充當教室。這裡教ABC、那裡教123,一個人三棵樹下跑。而金伯莉被他的熱情感動,開始從美國募款到蘇丹蓋教室,開始了他們比較有規模的援助計劃。
但金伯莉在一次蘇丹行的時候,因為自己一個跑出學校尋找走丟的學生,遭到多名暴徒性侵。除此之外,她的丈夫甚至還在悲劇發生不久之後跟她離了婚。一切的一切都讓她身心俱疲。
但她還是每年固定的回到這個曾經深深傷害她的地方,繼續冒著戰火、冒著被政府逮捕的風險進入達佛、努巴山脈以及南蘇丹。然而這些事情除了金伯莉跟詹姆士之外,在當地跟著NGO工作的教師們也都相當令人感佩。
在那次的採訪中,我除了很榮幸能遇到這幾位大無畏的人之外,也觀察到幾件事情,發現遠在亞洲的我們,對於非洲的理解真的太少。
在一天下午,大家忙完工作之後拉了幾張塑膠板凳在樹下聊天,我也跟幾位老師們聊著非洲的政治情勢。當時的我白目且無知地說了一句話:亞洲最近很流行參與式民主,就是讓民眾參與政治、透過各種表達意見的管道,讓民眾參與到政策制定中。
在我說完之後,一位老師帶著疑惑的眼神看著我,說你說的東西是已開發國家才會有的事情,在這裡講這個不切實際。
當時我才猛然理解,面對基礎設施極度缺乏、人們仍以部落方式生活、國家的力量甚至無法擴至全境,提出參與式民主這種理念根本是緣木求魚。雖然我沒有惡意,但至也表示了自己對這片土地一無所知。很慚愧。

中國投資現身非洲 東方的新殖民主義

非洲的蘇丹與南蘇丹對於台灣人來說是一個遙遠的大陸,議題比較難受到重視,但其實蘇丹與南蘇丹在近期的發展與遠東也有關係。
許多非洲大陸的問題都可以追朔到殖民時期,西方國家統治時所種下的因子,而這些問題到現在都沒有被解決。而現在西方列強離開了,東方新興的霸權中國來了。跟西方國家不同的是,中國內部並沒有制衡政府與國家企業的力量。這也讓中國與非洲專制政府交往時,無所忌憚。
當時,我們結束蘇丹與南蘇丹的採訪行程之後,回到可以使用網路的烏干達與世界重新連上線。一位長期與Make Way Partner合作的捷克籍記者遭到蘇丹政府以間諜罪逮補並起訴。當我們正在討論該如何介入,讓蘇丹政府可以放人的其中一個方法,居然是去找中國的石油公司高層。希望他們可以加壓喀土木政府,讓他們放了這為無辜的記者。
由此可見,中國對於非洲大陸早已不是遠方的神秘國度,而是一股真實而強大的影響力,正在取代西方的力量,進入部落、深植人心。
更新時間|2023.09.12 20:33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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