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為劇團取名為「漂鳥演劇社」,是否寄予某種寓意的期待與想像?
游:取名意味上承傳台灣過去的戲劇發展,台灣日治時代開始的新劇劇團,常見「演劇」兩字來命名,我很喜歡這種帶著時代色彩的詞彙。劇場對我來說,是不同社群的人聚在一起創造出一個作品,「社」這個字,也比「團」更有集結感。
張:我認為「漂鳥」是來自對自由和探索的渴望,它不斷在生命精神性的延伸。對一個人、創作者或教育者來說,不管是做人、作田調、教育或是創作,都依此有寬闊、持續尋找新思考的勇氣。

Q:經由何種意念、靈感或人事物的觸發,引領你們投入劇場?透過哪些計畫的過程與成就,轉變為成長的養分?
游:最初很抗拒成立劇團(笑),劇團配合營運製作容易受時程限制。一開始,回來桃園創立「漂鳥工作室」是希望有固定的空間。初期以繪本閱讀出發,延伸創作小戲,接著和環保局合作繪本培訓,剛好有文化局職員參與活動,知道我有劇場背景,就鼓勵參加《藝術綠洲創作計畫》才因此申請成立「漂鳥演劇社」。創團作品為《時光裁縫》,那次演出對我有深刻的影響,創作時曾經很糾結梳理自己的故事,卻從觀眾的回饋裡尋得一種舒坦。記得某場演出之後,一位孕婦觀眾散場時跟我說,看完這齣戲,她想起自己和媽媽的故事,而她也接著將要成為母親了,講到淚流滿面,那一刻我才發現,不需要因為分享了自己的故事,覺得赤裸或畏懼,因為你的故事,也能為別人帶來療癒、長出力量,這啟發我更坦然表達自己想說的事情。

張:我的專業是教育、紀實影像和藝術計畫製作,因為專業領域不同,這些年我和文綺更多的合作是劇場之外的,包含大溪木藝博物館的現地保存推廣或影像拍攝、跨域藝術創作等;而因為我們共同有教育工作和社會學科學習的背景,在討論教育計畫和文化思考,價值觀都較為相近,當文綺成立劇團,邀請我一起發展具實驗性的文本閱讀、小戲節、戲劇創作和地方書寫的合作時,我覺得在藝術和教育精神性的實踐很有挑戰,也很感興趣,直到現在都覺得很難得,能和戲劇專業的夥伴打開邊界,互相思考和探索的過程,這樣開放、雙向思考的習慣,也很幫助劇團在青少年劇場計畫中與青少年的對話。
漂鳥演劇社X青少年劇場
「桃仔園青少年劇場計畫」透過戲劇,引領青少年對環境、對自身主動探索與行動,讓劇場成為培育藝術人文素養的主要基地。著重青少年文本思考,透過學界、業界整合,邀請專業表演指導、燈光設計、聲音、服裝、舞台設計等專業師資授課。曾規劃劇場實務通識、進階排練及劇場週營隊,為時半年,最終登上展演中心推出售票演出。
Q:2 人在什麼樣的心境與環境下,感受啟發,開始投入青少年劇場教育?
張:我不是桃園人,但印象深刻的是2019年第一次和展演中心晤談時,主任桌上放了一張舊照片,綿延的農田中有一座三合院,他分享照片中的三合院正是展演中心未動工之前的樣貌「這是展演中心的過去,歷史需要被知道和傳承,而文化則是從青少年開始」這句話和照片打動了我。近3年劇團和展演中心合作開創《桃仔園青少年劇場計畫》,在教育端,我們面對著正接受世界脈動衝擊的青少年,他們聰明、敏銳,不需要我們告訴他們很多方法,但他們或許更需要一起向內思考和探索的大人,和他們一起建構自我和觀看詮釋社會的角度。在幾年計畫發展中,劇團內部交互討論很多,在課程設計上,我們融合各自過去在體制內外藝術教育的經驗,也不斷推翻對青少年的理解。

游:確實因那張照片和主任的開放性,劇團順水推舟地打開戲劇教育的另一個面相:從文化開始思考、探索自身文化脈絡。於是我們在課程中邀請桃園文史工作者,介紹分享一般桃園人很少接觸的地方史。那是一個很好的經驗,我們規劃家族遷移史的活動設計,大家分享遷移的路徑,互相認識,知道彼此來自不同的移民和區域,每個人的面貌都更清晰,名字不再是模糊的代稱。
Q:2位過去都有校園教職背景,和現在透過青少年劇場來培育人才有何不同?
游:劇團和展演中心共同的目標,是希望看到青少年的成長,並且吸引新一代的觀眾進來場館。這個目標正在實踐中,去年的鐵玫瑰藝術節,我們觀察到,進場70%是青少年,藝術節提供青少年很優惠的購票折扣,這個策略的確為青少年的觀賞意願加分;加上青少年培育計畫的推廣,部分學員成為駐校代表後也發揮同儕影響力,這兩件事,都讓青少年走進場館慢慢發酵。今年培育計畫的主題「在場」,我們抱持將展演中心慢慢打造成為一座青少年專屬場館的心念,這是目前臺灣沒有的思維,而表演藝術永遠需要新的觀眾走進來。青少年戲劇教育雖然從戲劇思考出發,這當中除了提供青少年表現的舞台,但看重的永遠是從排練場走到舞台上的這段過程,這是一個和青少年交流觀念、溝通思想的場域。也許因為劇場裡的訓練,天生就和學校裡一直以來的結構不同,這裡沒有課桌椅、沒有課本、這裡是允許「練習失敗」、允許跟別人不一樣、允許不斷提出想法,而不是被告知想法的地方,所以這幾年計畫走下來,我發現計畫結束後的青少年們大多比進來前更明亮、更有歸屬感。我自己很期待,隨著青少年劇場計畫一起成長的這群青少夥伴們,不久就能換位成為這座劇場、這座城市的倡議思考者,有自己對表演對文化的思考。

張:這是一個特殊的場域,城市的專業大型舞台空間自然提供了青少年想表現和鍛煉自我的動力;戲劇訓練進而開始以觀念思考、技藝鍛鍊、交互對話,推動青少年打破界線學習。在體制外的場域,我們慢慢打破既有的限制,譬如跨越學齡、學制的限制,從共同閱讀、思考、創作,養成能自我對話和共構思考的青少年,這是過去兩屆計畫來,我們看見青少年在混齡和跨學制學習中,獲得的更寬闊思考方式。
我們也嘗試讓青少年進行前台志工培訓,甚至讓他們來擔任排助工作,透過各種不同形式成為劇場的一份子,在空間裡能有更多可以發揮的角色,那是進階的學習,也是場館在培育未來人才很重要的橋樑。
Q: 青少年劇場計畫是否具知識性、想像力的啟發作用,能為學員帶來哪些面向的發展?
張:主要是以劇場相關的專業知識和學習戲劇演出為始,除了認識劇場的架構外,也會用比較啟發性的方式,帶領進行創作練習,讓他們找到自己表達的方式,希望在過程中,不是只有他們看到的鏡框舞臺,任何場域能構成一齣戲劇,他們可以在場域裡,自由尋找想要演出的空間,思索如何結合燈光、聲音等技術,去呈現設定的文本,結果他們突破制式框架後的想像力和思考,超過我們的預設,也讓我們相當驚豔。

Q: 如何看待學員把你們當成樣版,想追隨著你們的腳步去尋夢?對於這些孩子,有什麼建議及心得分享?
游:如果以我自身的經歷連結到這些孩子身上,面對他們來問我這樣的問題,心裡的確會掙扎。我目前選擇含蓄地對他們說:要先有穩定的生活品質再來討論創作。雖然我覺得這個回答真的很弱,畢竟這世界最棒的藝術和創作都是不顧一切的人才能完成的事,可是放眼現下,表演藝術的確是個很難叫人放手一搏的行業,所以身為一個(母愛噴發的)教育者,我目前偏向務實的答案。但尋夢的路不會在別人的回答裡,內心真的受驅動的人,無論現況如何,真心想做終究還是會去做。

劇集智慧激發思考力 漂鳥演劇社X鐵玫瑰藝術節
「鐵玫瑰」取自桃園展演中心從空中向下俯瞰宛如一朵金屬玫瑰般光澤閃耀的建築外觀而得名,2018年起將藝文節慶活動定位升級成「鐵玫瑰藝術節」,已逐漸培養在地觀眾群熱情地參與,「漂鳥演劇社」也連續兩年在鐵玫瑰藝術節發表作品,受到熱烈好評。
2020桃園鐵玫瑰藝術節演出—萬亞舅舅在____
萬亞舅舅與外甥女香寧在鄉下生活。他的姐夫帶著新任妻子依蓮暫居鄉間作客,萬亞發覺自己愛上美麗的依蓮。全劇從角色對愛情的觀望中,觀看生命的盼望與失落。
2021桃園鐵玫瑰藝術節演出—女誡蓮扇白鸚鵡
本次演出作品《女誡蓮扇白鸚鵡》,演出的行動,始於對鬼靈的「追尋」,追尋真相未必有果,但追問的意志卻是對人類靈魂美善最忠誠的探問。

「時間」對我來說是很有魅力的。《萬亞舅舅在____》改編俄國劇作家契訶夫的知名作品《凡尼亞舅舅》,裡面有句台詞意思大概是說,「一、二百年後還有誰會記得我們現在的樣子?」短短的演出,談論這麼深厚的時間重量,對比到劇場藝術本質上的即時和短暫,就很吸引我。在鐵玫瑰藝術節演出的這兩個作品,好像也都觸碰到人的微妙存在感,以去年的《女誡蓮扇白鸚鵡》來說,角色的用字、說話方式、對事物對錯的詮釋等,看那個時代和這個世代的對比,好像就看到集體潛意識的形成過程。也許,這也就是我們意識到自己擁有「文化」的方式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