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邊的鉛筆夢
斜陽灑落在石板地上,光影輕柔掠過屋簷,微風翻動書頁與衣角,一支鉛筆靜靜在紙上移動,描繪出一個男孩寧靜而遼闊的內心。陳正勳是家中六個孩子中最安靜的一位,童年住在溪州老三合院裡,總愛獨自坐著,凝視景色隨時光緩緩流轉。他熟悉那片圍繞家屋四周的田野景致,甘蔗田與稻浪交錯延伸,田埂邊是一條蜿蜒鐵道,每當糖廠火車駛過,車輪敲擊鐵軌的聲音便夾帶著蔗糖香與揚塵,在空氣裡悠悠飄盪。那是他記憶裡最柔軟的風景,也為多年後的創作扎下鄉愁的根。

國中畢業後,陳正勳考進北斗高中,課業壓力如潮水般湧升,卻從未沖淡他對繪畫的熱愛。高二那年暑假,在二哥引薦下,陳正勳第一次走進專業畫室,親眼看見考生們一筆筆勾勒石膏像的場景。靜默中,紙面浮現出光影與形體,那份專注與純粹深深震撼了他,也讓他第一次認真思考:藝術,或許可以成為他的方向。隔年聯考失利,他沒有放棄,選擇留在陽明山二哥的住處,苦讀備考,最終順利考取當時的國立藝術專科學校(現為國立臺灣藝術大學),成為北斗高中那年唯一應屆錄取大專院校的學生。
進入藝專後,他接觸到各種媒材,唯獨泥土觸動最深。他說:「土是有生命的,只要你用真誠對待,它就會回應你。」雙手反覆在陶土中摸索,他開始理解時間的節奏,也明白藝術從不只是技巧與形式的追求,而是源於生活,並以誠實的方式呈現。
異鄉土色 尋根而歸
退伍後,在留學西班牙的大哥鼓勵下,二十多歲的陳正勳遠赴異鄉,展開一段語言不通、文化全然陌生的旅程。透過友人引介,他結識一位熱愛東方文化的西班牙藝術家,書櫃上滿是日本庭園設計與禪學書籍,洋溢著對東方美學的敬意。這份來自異國的欣賞讓他深受感動,也開始反思:為何外國人懂得珍視東方之美,自己卻從未深入了解。

這份來自異國的目光,如同一面鏡子,照見他對自身文化的疏離,也喚醒他重新理解「出身」的渴望。於是,陳正勳進入當時名為「馬德里國立陶藝學院」(Escuela Nacional de Cerámica de Madrid,現為Escuela de Arte Francisco Alcántara)深造,師從陶藝家胡安・安東尼奧・桑吉爾(Juan Antonio Sangil),一步步走入陶藝的領域。在導師的引導下,他不僅磨練技藝,也走入山林田野,親手挖土、感受自然的語言,將土地的觸感融入創作。在與泥土反覆對話的過程中,他逐漸領悟,創作從不是技巧的展演,而是一種與土地同步的呼吸。他開始懷念臺灣甘蔗田的氣味,甚至夢見家鄉鐵道邊揚起的塵土,那些飄浮的氣息似乎正等待他循著記憶的方向,慢慢走回去。
除了學院體系的訓練,陳正勳從不受流派所限,常走進畫廊與美術館,觀看各式展覽,在觀察與比較之間汲取藝術養分。這段留學歲月不僅塑造了他的藝術語言,也讓他明白,創作不是逃離,而是一種回望。離鄉的旅程,終將引他走回故鄉的土地,尋回創作最初的根。
讓藝術落地生根 捏出土地的未來
剛返臺時,陳正勳尚無名氣,卻從未遠離創作。他在臺北公寓頂樓設立工作室,埋首陶土與火焰,一邊累積能量,一邊參與國內外展覽與比賽,逐步嶄露頭角。曾獲《第三屆中華民國現代美術新展望》「新展望獎」及《第三屆中華民國現代雕塑展》「大獎」,亦獲「南斯拉夫國際小型陶藝三年展」之「貝爾格勒獎」收藏、《葡萄牙阿貝婁國際陶藝雙年展》「榮譽獎」等海外獎項的肯定,為臺灣陶藝拓展與世界對話的可能,也為自身創作注入更深的方向與信心。
民國84年,陳正勳與蕭麗虹、范姜明道在新北淡水共同成立竹圍工作室,與來自各地的藝術家協作、對話,並積極投入藝術協會與工會事務,思索藝術如何回應社會、連結土地。

隨著時光推移,他愈發渴望擁有一處真正屬於自己的創作場域――一個既能深耕、也能與世界對話的空間。於是,他回到祖父輩曾深耕的故土,親手設計、監造與布置,蓋起一座「不會被遺忘的空間」,讓創作的根真正落在腳下泥土裡。
如今邁入花甲之年,陳正勳從未起過退休的念頭。他說,只要雙手還能捏土,創作便不會停止。對他而言,陶藝不只是延續傳統的工藝形式,更是一種能與時代對話的媒介。隨著科技不斷演進,他開始思考:當陶藝與人工智慧、虛擬實境與沉浸式體驗相遇,是否能開拓陶藝的更多可能。他也期待藝術能與在地產業跨界合作,若能將溪州金屬及橡膠工廠的工業廢材轉化為藝術地景,進一步發展成具教育與美感體驗的觀光場域,不僅能為地方注入創新活力,也能為文化再生挹注新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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