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
2017.05.29 07:00 臺北時間

【鏡相人間】孤獨行者 謝仁星

從小移民巴西的謝仁星,回到台灣後卻求職不順利,終日在街上遊走,鬱鬱不得志。
從小移民巴西的謝仁星,回到台灣後卻求職不順利,終日在街上遊走,鬱鬱不得志。
「不要把我當流浪漢,我是因為環境才會墮落到這裡,把我當流浪漢對我不尊重,我在國外讀到碩士,怎麼可以這樣對我!」這是62歲謝仁星的開場白。他說自己10歲移民巴西,40歲回台灣,錯過學習母語的黃金期,「我國語有點走樣,有人以為我是香港人。」2年前滿60歲,他得到「以工代賑」每日500元的收入,讓他能負擔月租6000元的房間,脫離十年露宿街頭的生活。
幼年住巴西 苦撐念碩士
午後我們頂著太陽,從大稻埕一帶往台北車站,重走一段他往昔流浪的軌跡。他頭戴帽子,T恤外是polo衫,再套件防風背心,脖子掛滿大串證件套,二個褲袋塞滿衛生紙,手上一袋塑膠袋和一把傘,傘能遮雨也能擔物,很實用,身上背三個背包,「這二個包包我一定要帶,裡面有證件和重要東西,放家裡被偷怎麼辦?」儘管有歸宿,他還是要把一整個「家」扛在身上。
他出生在迪化街永樂市場附近,家裡開成衣廠,4個哥哥、2個姊姊,他最小。父親經營不善,在他8歲時跑到巴西找工作機會。後來需要幫手,才陸續把子女接去巴西。17歲時,家裡在聖保羅開餐廳,他邊讀書邊在餐廳幫忙,「我那30年很苦耶,在那邊都被歧視,不要以為國外很好!」
他愛讀書,但家裡沒錢,不支持。他想學電腦技術,家裡有不同意見,最後跌跌撞撞念完建築工程碩士,「他們什麼都不懂,還干涉一大堆,一直叫我念我不想讀的東西……」說起這段往事他還有氣。32歲他把餐廳關掉,終於獨立自主,因為對建築工程沒興趣,他先去郊區的電腦公司上班,3年存錢買房,再去國小當數學老師,「37歲媽媽過世,我開始過著孤獨的生活。」母親臨終前,要他3年後回台灣,原因不能說,因為跟宗教有關,「講了你也不相信,等我成功了,再告訴你。」
立志要出書 積極找工作
他的休閒娛樂就是走路,沿途細數台北街景的變化。他說,其他遊民愛喝酒,生活亂,「我不喝酒抽菸,不吃檳榔,不簽牌不亂搞,走的是正常的路。」他的苦臉露出得意神情,「我喜歡安靜,坐在那裡想我要做什麼工作。」
路邊座椅是行人休憩的好地方,後來卻加裝中置扶手,讓人無法躺臥,令遊民又愛又恨。
「很多遊民不肯接受採訪,怕曝光,但我不怕,我要離開這個環境了。」他聲音微弱,字句全含混一團,「我要寫一本書,講我從台灣到巴西、巴西回台灣的完整故事,如何跌到谷底又從谷底爬起來,給人一個警覺,世界上沒有永遠的失敗。」
回到台灣的故事大致是:在幾間餐廳當廚師,但被老闆剝削;做保全、粗工,什麼工作都肯做,但年紀大,很多工作漸漸做不來;投靠親友,但沒錢就翻臉不認人,後來沒錢吃飯租屋,50歲開始流浪街頭。「這是很現實的社會,你沒利用價值就在街頭。」最初睡板橋車站,那時沒捷運,還有地方睡,後來到大安森林公園,再流浪到台北車站地下停車場,睡了好幾年。
我們走到台北車站,遊民們沿著短短的屋簷坐落,他們擁有各自一方天地。「我說句真心話,以前沒流浪時,覺得流浪漢很可憐。自從我接觸他們後,覺得他們一點都不可憐,他們根本放棄自己人生目標,好吃懶做。報紙打開,好多職缺,他們為何不工作?」他天天買報紙,看分類廣告找工作,因此說到其他遊民,他滿腹牢騷,「人會餓死,但不會做工做死。」「你要改變自己才能適應社會,不可能改變社會來適應你。」TED演講式的成功金句,時常從他嘴裡溜出,但他年紀大,工作實在不好找。
不信任他人 沒有好朋友
他說以前住台北車站,那裡的遊民老是喝酒鬧事,渾身髒兮兮,所以「我盡量不跟他們接觸,他們會利用你得寸進尺,我在台灣沒有好朋友,因為我不信任他們。」他離群索居在遊民的人際網絡外,卻過著類似的生活。在街頭,「你的朋友就是你自己」。
台北地下街是座偌大迷宮,卻是謝仁星能避暑禦寒的地方,他總能熟門熟路地指出廁所、座椅和電梯的方位。
垂直往下就是台北地下街,「那裡有冷氣。」即便在台北長大,千篇一律的商店街和複雜的道路指引,地下街於我仍像座迷宮;但對街友而言,那是座樂園。這裡可遮風避雨,夏有冷氣,冬避寒風,洗手間、美食街、座椅樣樣俱備,只差不能睡過夜而已。接近商店街打烊的時間,他沿路撿紙箱,俐落地劈開封膠,那是我們今晚的床墊。
盼存錢開店 願翻轉人生
晚間9點,他把我們領到忠孝西路另一端,雖遠離遊民雜居的台北車站,但依然人車喧囂。我們蹲坐在鬧區騎樓下,宛如年久失修的壁紙,沒入身後灰土色的牆,沒有行人多施捨一絲目光。旁邊多了一對併肩卻寡言的遊民,感覺熱鬧許多。或許是很久沒有走上整天的路,才鋪好紙箱他就倒頭大睡。睡在大馬路邊,比較安心;但今夜的大馬路在施工,我徹夜看著鑽地機、挖土機、堆高機、壓路機來來往往,聽著巨大的轟鳴,仍是徹夜難眠。
忠孝西路的騎樓下人來人往,腳步聲讓人難以入眠。我們就像靜置一旁的物品,沒有行人多看我們一眼。
清晨的冷風將我吹醒,謝仁星已靜靜杵在一旁,我們無言地看著稀稀落落的行人走過,在街頭擁有最多的就是時間。熬過夜晚,黎明應當來臨,「我還在修行。」他語調平緩地說:「我想1、2年內看能不能存點錢,我要開發另一條路,因為我不能永遠等著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呵。我要存錢開間小吃店,改變我的人生。」
上午9點,我們搭公車到錦西街的救世軍教會,10點領餐券,中午就有免費便當,「我有段時間一餐在這吃,另一餐吃50、60元的麵食店,錢不好賺,要節省花。」台北有很多慈善組織提供免費餐食,但不見得乾淨衛生,更遑論好吃,這裡的便當獲得他的認證,「我對吃的比較講究,因為我家是開餐廳的。」
謝仁星已經很久沒吃免費發放的便當,這天中午他在公園把便當吃得一乾二淨。
中午我們在附近公園吃便當,他很久沒吃免費便當,吃得連粒米都沒剩。公園地上有塊破布,散落塑膠袋、寶特瓶和拖鞋,那是另一位遊民的家。我們想去看謝仁星的租屋,但他拒絕,「因為真的太亂了,而且我有自己的隱私。」不想回巴西嗎?「我不成功就不回去,如果成功,再回去看一看。」他老是「呵」一聲,聽起來是笑,看起來卻像嘆息。
更新時間|2023.09.12 20:24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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